唐妮结束了她的假期。
她拖着明红刺眼的登机箱,不拘形迹地任那金属滚轮击落于石板灰面,磕撞出一曲轰响,亦同她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向李青木告了别。
艳丽的人儿踏浪而去,偌大的洋房独属于淑雅文静的姑娘。
明晃的落地窗后,足有一人之高的杉木画架被日新镀上了一层携着温度的金衣,画板后的女人系着一件白色丝质吊裙,持着画笔的手曲抱起一条侧弯的腿,藕白的脚跟游刃有余地点落在高高支起的圆座上,舒适却又能够不遗余力。
她前倾,躬着身,面容半浸透在白光之中,在星星点点的光晕里,她夺目得那样虚幻。
纷至沓来的寂静未能给予李青木应有的孤独,她向来与寂寞相拥,她真实拥有的只是那一纸方形。
然而此时,她却咀嚼着藏匿于脏器下的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抿尝出一味特别的心绪。
青灰底色的画上,扭曲的线条蠕动着,勾绘出深陷云团的一双脚。
贝形起伏的颜料盘上,揉合出的几抹斑驳色彩一一为那孤寂的线条填充身心。
笔尖轻刷,李青木隐去渴望与冲动,画下看似不经意的的每一笔。
橙黄、殷粉、蓝紫与橘绿,灰暗又炽烈,矛盾又和谐。
如同那人一般。
爆破的咆哮与其地动般的后引力兀然毁去这平静的午后。
仿佛利刃中身,李青木一颤,腕间失力,殷红的一撇凌虐了这份相斥的融洽。
她猛然起身,踱向窗前。
这座立身于海岛高处的独立别业能将此间远近的一切悉数纳入眼帘。
缱绻翻涌的海浪下,恶浊的烟云缭绕升起,半隐半显的帷幕后是浑然天工的轰然陨灭。待风吹弥散后,露出的是满面疮痍。
剩余受损的碎裂岩块不堪重负,在余震之中狼狈地滚下了岩壁,悲壮地在海面击起可悲的浪点。
李青木的掌心贴触着玻璃透面,她看到的是盎然前景下停滞者的怆然。
手中的画笔翻转,落地,溅起点点斑斓。
她切实察觉,她已不再擅长忍受情绪。
她转身,急切地褪去身上的吊裙,套上一条绀蓝亚麻长裙。
她是那样莽撞,凭借几句漫不经心的只言片语,仅为了证实心中的那点荒谬的猜想。
李青木快步前行着,她犹如重归朝拜圣途的迷途者,焦急而惶然。
海风吹拂她的周身,她扶扣帽檐,按捺住那顶不安的草编帽,她的长发同裙摆乘风肆意翩然。
她走过一间间尚未成型的平房,踱过一条条石板小路,她费劲全力,渴求期许成真。
淌下的薄汗吸附着衣料,她抹去滚落的水痕,穿过一片灌木林,越过那丛生的青绿。
她推开阻挡去路的繁茂枝叶,紧然而接的是一个缓推的宏伟长镜头。
角坡下烟尘四起,轰鸣的起重机吊起骇人的巨岩,先前悲戚的遗迹近在咫尺。
仓促搭建的板房后是建材不菲的住宅雏形,而这样的存在即是对先前干戈最为有力的解释。
李青木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着,这是她少有的狼狈时刻,但她却蓦然感到悔意的恶寒。
她像是踏入一片庞然的人造沙漠,而她的出现却又是那样的不合时宜,她是如此无礼。
烈阳下,人群分散而作。浸透的工服嘲讽着她洁净舒适的亚麻长裙,忍受灼晒的肌肤鄙薄着她的那通身的脆弱。
李小姐!
领班结开系于颔下的夹扣,提着那顶黄色安全帽,讶然迈上了前。
您怎么来了?
一行问着,他倏然恍然大悟,双手交合,就着那爆破向她连声致歉。
李青木温婉地回应着,她无意牵扯于此处建造的种种,就如同她的父亲于她全然的不顾。
她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却实实敷衍着那位领班。
她呼吸着由下而升的炙热空气,她的眼睛扫过这幅裸露在天空下的仿若在进行某种罪罚的人间画卷。
她的目光越过一个个因疲倦而变得猥亵的脸,然后,她的双眼停留在了那拥有乌黑发色的人上。
那个人也正抬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