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和秋儿的屋里头挂着一幅日历,那是姨母画给她们的,与外面卖的皇历不同,那日历宽约一尺,长两尺,是硬纸做成的,共有十二页用线钉在了一起,每张上面裱有一副应季的风物图,下面是三十个小格,里面填了一月里头的三十个日子。
两个小外甥女爱极了这副日历,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照姨母所说拿朱砂将象征着昨天的那一小格给划掉,今日是秋儿先醒来的,她趁姐姐还在迷糊当中一掀被子跳下地,麻溜蹿到墙边,拿点了朱砂的小笔利索地在初六这两个字样上涂了一道斜杠。
盈儿坐在床上都看怔了,她这小妹为了与自己争抢画日历竟连鞋都顾不得穿上,她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板起脸道:你这样子让娘亲看到了定要训你的。
秋儿是家中最小的,自打从通州回来后被全家人尽宠着早就恢复了顽皮的性子,她才没把姐姐的威胁给当真呢,反而扭头扬起一张笑脸:姐姐,今天是七夕!
盈儿自己也是小孩,哪有小孩不盼着过节的,七夕她也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惦记着,听了秋儿的话后她也没忍住露出了笑脸,两个小姐妹兴奋地穿起衣裳,携手跑进了院里。
自打姨母上月出远门回来后,她们一家子就一直住在村里的祖宅里,住的还是她们母亲从前住的小院,陆缱还把周围的院落拆了不少,扩成了堆着秋千滑梯的花园与种着果蔬的菜园子,任家里三个小孩嬉戏玩闹。
盈儿两个冲进院子里,就看到姨母闭目坐在梨树下面,老树茂密的枝叶为她遮挡了几乎所有阳光,只有少许的斑驳光点洒在她的白衣上面。
姨母自上次归家后便变得有些闷沉,经常一个人坐在树下一待就是老半天,你去与她说话她也会回你,甚至还对着人笑,只是那笑容多数时候是安安静静的,让人瞧多了就心里难受。
娘亲说姨母是有心事,可心事是什么呢,娘亲也没法问出来,只能每日里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想把姨母给哄开心。
正想着呢,陆缱睁开眼,对着跑出来的两个小家伙招招手温和地道:可是睡足了?
盈儿脸红地扭捏了一下,她们当初在通州过流放日子时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被接回陆家后姨母却说小孩子天天起那般早作甚,觉睡得多了才会长高个,于是在家里,同为孩子的琦儿与她们两个便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琦儿因着与她姐姐阿瑶在一间房,所以好歹天大亮了就自己跟着起来了,可盈儿这姐妹俩却是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
今日她们起床这时辰怕是都快该吃晌午饭了,盈儿自诩长姐,遭长辈问起自然感到不好意思,但秋儿却是毫无担子直接扑到了姨母怀里撒娇讨巧道:睡足了!姨母我们一会儿会吃巧果吗?
陆缱低低笑了笑,她还未回答院墙掏出的月亮门那边就传来陆萱的笑骂:你这小馋猫就知道吃。
说话间陆萱提着篮新摘下的瓜果从菜园那边走来,身后阿瑶姐妹俩提了做好的饭菜跟随而至,陆萱将一颗清水洗过的紫红葡萄喂进了秋儿嘴里,笑她:巧果那得等到晚上逛街时才吃的,中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吃瓜果吧。
秋儿也就在襁褓时才享过几天福,后来在通州那边日日连糠咽菜都吃不饱,所以回到金陵后才会什么都馋,她嚼着嘴里的葡萄,甜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心里直盼着晚上去尝尝那只听说过却从未吃过的巧果。
一家六口在梨树底下热热闹闹地吃掉了午饭,连藏了心事的陆缱也是每到这种时刻都会笑得明媚一些,饭后她便端出早已晒好的鸳鸯水让家中的女孩子丢巧针。
丢巧针也是七夕的传统游戏,它比着穿针乞巧来说要简单得多,不用真的考验女孩子的手巧程度,只是提前一天将日间水与夜间水混在一起,再将这碗鸳鸯水放置到七夕当天,等阳光暴晒起了一层水膜后,再将绣针投到上面,看水下会投出什么影子来。
这游戏凭的纯是运气,对盈儿秋儿这样从未拿过针线的女孩子再是友善不过,是以几个小孩听姨母说过后早就在惦念着了,瞧见陆缱摆出的四碗水后便是阿瑶也欢呼着窜到桌前戏耍起来。
十三你自己的那碗呢?陆萱怎么看都不见第五碗水端出来,便问妹妹道,在她看来陆缱也是未成亲的少女,自然也该去戏耍才是。
陆缱摆摆手淡笑道:我便不了,让她们几个孩子玩吧。
时至今日她早就不相信这种占卜测运之事,上回栖霞寺抽签时还说她晦涩尽除福运将至呢,若她真晦涩尽除怎么追寻多年却得了那么一个结果。
思及地洞中听到的答案,陆缱眉心便跟着结出一丝郁气,瞧得陆萱赶紧往她手里又塞葡萄又递甜瓜,就怕她自己一个人狠钻牛角尖。
倒是丢巧针的那头很快出了结果,四碗水里四种投影,有人欢喜有人愁,琦儿碗里的最佳,针影灵动如蛇如龙,盈儿的也不错像团散花,阿瑶的像个鞋样子,秋儿最是令人同情,竟只有个笔直粗胖的黑条影,算是巧没乞来倒乞到了拙。
这下陆缱也顾不得伤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