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瑶踏入宫殿,草草望向殿中人的一眼成了凝睇。
太子一袭旧衣,衣角在殿中惊起的风里飘扬落缀,他的脚边倒着几个酒坛。
旧时衣冠南渡的落魄贵族,醉倒在异乡一片月色,恐怕就是这幅颓丧潦倒的模样。
齐循的示弱存了借此试探季瑶心意的动机,这实在很古怪,就像什么苦rou计似的,让他耳根阵阵发烫。
总之当他穿着庶人的衣袍,露出失意的表情,以为至少会在她面上见到不忍
可是没有。
摘下帷帽的季瑶状态从容,看上去心情不错。
殿下。她含笑招呼。
痛饮的烈酒终究会烧伤脾肺,你们退下去,我有话要和季姑娘说。废太子纹丝不动道。
遭难尚不忘女色,可见他与先帝一脉的血缘,禁军中各方安插的眼线这下算亲眼见太子的无稽了。
魏子纾没有走远,无声无息在近门的立柱边站定。
听闻殿下头疾发作,思念妾身的琴音。季瑶解下腰间短笛,在手中把玩,此番来得匆忙,妾身只带了这玉笛。不知殿下想听什么曲儿?昨日新学了杏花天影,曲如莺yin燕舞,清脆欢快,解忧是极好。
按理天下皆知帝后双双丧命,废太子戴孝服丧,纵使旁人误解他不孝不悌,季瑶却不会也不该。
齐循方知来者不但毫无爱怜,反倒满腔恶意,他脸色苍白地说:我见你不是为了听曲。
季瑶诧异,问那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当年父皇去冀州追捕叛臣余孽,策马扬尘,惊了母亲入京的轿辇,她吞下腹中那半支金步摇,正是他奉上赔罪的信物。齐循说着,向季瑶踱步而来,细细观察后者的面部神情,想从眼角眉梢找出心虚或愧疚的踪影。
季瑶站定不动,心中一哂,讨厌极了齐循的寡断迂回。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听曲。她也不是为了听他讲述帝后纠葛来的。
我母后常常望着金步摇发愣,嘴里念叨父皇的深情,可现在,他们竟说父皇的死是母后所为。
殿下信吗?她收敛笑意。
我不愿信,帝后失和却是确凿。他们相守二十余载,最后落得黄泉陌路,可见人心难测。
齐循抿唇,阿瑶,你我的情意不至于此,是不是?
季瑶望着相隔咫尺的人,不由在心中冷笑。
许多时候她看见齐循,就像看见了自己,而这些示弱示好的伎俩,十年前已被她用得烂熟,有时甚至骗过了自己。她也因此知道,这对绝情寡义的人来说并不管用。不凑巧,她现在也成了这样的人。
更令季瑶厌恶的是,当她想要得到什么时,欺骗是相对轻松的方式,有时也是唯一的选择。可齐循不一样,他有至高的权柄、滔天的富贵,但凡想得到什么,旁人都双手奉上。若想探寻她藏着的那点秘密,分明有更干净利落的办法,却偏要如此纠缠。
简直像蜘蛛为捕猎而苦心结网蛰伏,季瑶孑然一身,自问除了那点秘密,也只剩皮囊骨rou和不知是否尚存的真心,她不愿成为他的猎物。
季瑶试图论证对方的虚伪和贪婪,好抵抗对方隐隐涌动的欲望,也好让自己显得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言必称情,不觉得可笑吗?
满朝文武视你为一人之下的天潢贵胄,满座高朋视你为亦君亦友的美玉良材,但在阿瑶心中,殿下充其量是只好玩的马儿。她眉色如烟,把素日为讨他喜欢的伪装卸个干净,殿下除了比别的马儿好看一些,能干一些,有什么不同呢?
原来你是这样看孤。齐循抬起斑驳低垂的眼睫,一对黑眸缀满受伤。
季瑶伸手轻慢地勾勾他的下颌,又划过他唇角结痂的细痕,像真的在品鉴一匹马似的,然后亲昵说道:不对,小马儿被欺负了尚且会踹人,殿下这样的原该是孱弱的羔羊。
呼吸交错间,他别开头,神情从受伤到狼狈。感官陡然被放大,他旋即察觉到柔软的唇,贴上颈侧以利齿狠狠咬了一口。
多情还似无情,血腥味在口齿弥漫,季瑶潋滟的目中盛满攻击欲:
殿下,您弃尊荣如草芥,可是没有尊荣加身,您满身的清高就是令人痛恨的傲慢。您嫌争权夺势无聊,可是没有权势装点,您拿什么去阻止亲朋为保全你竞相丧命呢?
这话太诛心,令齐循的瞳孔微微放大,脑海中再次浮现宫人口中江皇后饮恨而死的音容,一时心灵的屈辱甚至盖过了颈侧的疼痛。
没有狼的野心,本就活该忍受被撕碎嚼食的痛苦。殿下怕是不食烟火久了,忘了这才是世道。
往事一闪而过,她低下头,忽然有些难过。
齐循感到伤口被细细舔舐,温热的唇舌包裹肌肤,吮吸出血ye,带来微微战栗,你果然和那件事有关
和妾身有关的事太多了,太子说的是哪件事?
齐循极力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