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掌管刑狱司、又树敌众多的傅昭临而言,心软是官场大忌。
傅昭临武举出身,十几岁便入了护圣军做骁骑校,后来在一次围猎中因保护圣驾有功,受到了皇帝的赏识,调去了金吾卫中。
金吾卫是皇帝亲授的近卫军,原是专为保护皇帝所设置的,后来被用得多了,渐渐变了性质,成了御用的刑狱司卫。虽然最高的左右都督品级也不过四品,但在安都城里,能贴在天子身边做实事的,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能在二十几岁便从武举坐到左都督这个位子上的,凭的只是一身本事。
傅昭临行事果决,办案手段狠辣血腥,得罪的人也不少,怕他的,恨他的,挨个站着从安都城城头排到城尾都排不完。
然而再恨他又如何,金吾卫都督做事全凭章程,从来不给人留把柄,就算在刑房里把人刮了皮削了骨,反正也都是按着寻常流程来的,若是拿此做文章,还要看皇帝的面子。
私下里,傅昭临行的事更是挑不出毛病,或者说,除了睡觉的时间外,他其余的Jing力都用在了公事上。
想抓他小辫子的抓不到,反过来,要是他盯上了谁,刑狱司档房每日收录的密文千千万,总能等到挑出毛病的那一天。
因此,就是心里恨他的,在眼下傅昭临正当受重用时,他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他。
只是花无百日红,再受宠的臣子也总有受冷遇的那一天,傅昭临心知这一点,也早早便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盘算。
而宋莘却是他这一番盘算中的意外,这个意外的变数于他而言不算致命,若是被揭发了,往大了说是为了美色欺上瞒下,小了说,只是年逾二十五尚未娶妻的都督看上了一个罪臣之女,为了一己私欲金屋藏娇。
可大可小,全看皇帝的意思,但对于傅昭临来说,很不稳妥。
冒着这份不稳妥把她留下来,还打算即便以后厌弃她,也要好吃好喝把她供着,这便是傅昭临在宋莘身上的妥协,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退让了。
然而一想到那人对上他时扭扭捏捏,不甘不愿,心里也待他如仇人似的,傅昭临这饭越吃越是憋闷。
傅昭临一憋闷,就有人要倒霉了。
他饭后没有歇息,直接赶马进了皇宫。
明和殿内,年逾五十的大周帝靠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两张供词,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细细查看。
两张供词,一张是早上孟府尹呈上去的,另一张是傅昭临进宫时带上的,桌上还放着一封沾着血污的信,大周帝把供词看了,又拿起那封信拆开看。
殿内静得出奇,龙涎香的气味散漫了屋子,闻久了便让人有些发晕。
傅昭临站着等了一会儿,大周帝看完信件,沉默良久才道:爱卿这供词......他话没说完,又转念道:刘琨说不了话?
是,臣今早去提审刘琨时,发现他已被割去舌头。
哦。
大周帝哦了一声,似是对此毫不在意。
他为何被割掉舌头,被谁割掉舌头,这事得好好查查。还有这信,爱卿怎么看?
信纸是皇宫专用的,不在外面流通,只有后宫的妃子和皇子公主在用。
东宫呢?
东宫自然也是用的这种纸。傅昭临面色如常道。
那是要好好查查......大周帝复又念叨道,像是除了这话,也找不到其他可说的了。
查是要查的,嘴上这么说,态度却十分模糊。
傅昭临心中冷嗤,想起今日在牢里挨的那番辱骂,落在他头上,实在是太冤了。
压下心中的厌恶,傅昭临上前一步躬身道:既然孟大人上了供词,就让孟大人去查,眼下春围将近,臣正巧可以把心力放在围猎场那边。
既然皇帝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没必要上前替人出头。
如今太子半截身子悬在崖上,有人亟不可待想要把他一脚踢下去,又是伪造密信又是割舌头,这事做得太蠢,皇帝拿到孟元呈上去的供词,应该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查到这儿就该到头了,剩下的,孟元想收尾,就让他收去吧。
傅昭临说的话正合了大周帝的意,春围推迟了近两个月,朝内外一片死气,眼下这场一年一度的围猎,正是和朝臣笼络感情的好时机。
从皇宫里出来,已是暮色西沉。
元禄牵着马在宫门口等着,看到他的脸色,便知老皇帝惹大人不高兴,定是这次的事白忙活了。
大人,可是要回笙院?
这个问题让傅昭临骑在马上默了片刻。
这时,一辆檀色并驾马车从宫外驶来,往宫门这个方向赶。
马车身上悬铃叮当,盖住了里面的说话声,傅昭临眼力极佳,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侯府的马车。
并驾马车,里面坐着的想必是公主了。
傅昭临骑在马上不动,宫门就那么宽,何况又是一辆两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