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面上看见漫开的血流的时候,一种隐约而不祥的预感,攫住了闻人雪的心脏。
彻骨的寒风中,闻人雪额角倏然冒出了冷汗。望着那须臾间便浓重了两分的血色,他以星线作马鞭,疾抽马tun,银色的骏马沿河岸疾驰,到达上游战场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闻人雪立马在高坡上,将提升视力的秘术催动到极限。入目是堆积如山的死尸,有半兽人的、有人族的、更多的是战马的尸骸,下游所见的血线便是自这里发源。他的眼角再度滑落下鲜血,眼睛是第二次出血,他已经很痛很痛了,可是他不能够停,刚到坡顶的时候隔着这么远,他已然模糊地看见了一道刀锋般深插敌军的队伍,刀尖所指赫然是一抹灿金。
是夷国的旗帜。那格外华美的旌旗上,绣着整片战场最耀眼的一头狮子。
胸膛里心脏的跳动越发剧烈,闻人雪不是没料到战斗在河岸边展开——他清楚皇帝下达的命令,也明白将敌人阻挡在此能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敌军若是过了这条河,面对的就是广阔的平原,大夏主力抵达战场前,幽州将成夷国铁蹄肆意践踏之所在——他只是没有料到,当数天前的猜想终于变作真实,叫他亲眼目睹的这一刻…他会愤恨至如此的地步!
“彭、召!”
将这个名字咬在齿间,闻人雪指尖颤抖,凝视着突入敌阵后方的那一点刀尖,他看见在兵刃交击的瞬间,那人手里的枪倏忽断裂。却已经不是在和平交流的赛场,没有任何停顿的时间,嬴烈手中仅剩的半截枪尾化作硬鞭,抽在侧方袭来的半兽人握举战刀的手腕,而他前方持续劈落的大钺,在闻人雪心胆俱裂的注视中被一柄崭新的长刀格挡。闻人雪注意到这柄刀被拔出之后嬴烈的马鞍已经空了,再没有备用的武器,而即便不看他空空如也的马鞍,他银色甲胄上浓墨般遍泼的鲜血,他露在外面的脸上手上数道深长的伤口,还有他举刀时颈根迸凸的一条条无比明显的青筋,闻人雪也能轻易地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竟是以记忆中嬴烈那样的身体素质都感觉到了如此的吃力。
嬴烈其实比闻人雪猜想的更艰难一点。他今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只觉身体像坠着无数的重铅,他原以为是冻得,就在帐篷里来回蹦跳了数百下,最后在前来帮他换药的小八混杂着惊异和担忧的眼神中,他发现再怎么热身也没有用,又找军医开了些短时间提升气血Jing力的药,同样没有用。也就在他刚刚喝完药不久,半兽人军团发动了新一轮进攻,他只能以这个状态上了战场。然而这种胜生败死的地方哪会管他身体状态怎样?因为这段时间闹出的种种事端,彭召已经将他和他手底下这千余士兵视作眼中钉rou中刺,这次更连装模作样都不屑,下达了这样几于送死的命令,可即便晓得是送死他也不能退——彭召带了他的人手持千余神机弩在后方压阵,开战前彭召盯着他的双眼,唇边带着极其古怪的笑,凑到了他耳边低声提醒,或者说是示威加警告:
“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啊,后悔自己前天不愿向我下跪低头、任我责罚?哼……你们说得没错,我一个统领的确没有权力杀了你手底下这些贱民!但你知道大夏的军律吧?后退者,当阵绞杀!”
于是没有办法。他不冲,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会死的不是毫无感情的陌生人,是同他一起训练、一起生活过三个月之久的军士,而他们之所以得罪彭召,其实也与他脱不开关联……就算忽然被告知,他的阿雪正在远处高坡上目眦欲裂地望着他,就算提刀的手臂已经传来阵阵疲惫和涩痛,仿佛下一秒就要握不住刀了,嬴烈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在染满猩红的雪尘里拼尽全力向前,杀向那杆战旗,他必须斩下那杆旗帜,还有旗帜下那名北夷五王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