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真实身份一吐为快时,平渊一点也没觉得害怕。自登基以来,小皇帝第一次没有被所谓的天家尊荣与责任压得喘不过气。他鼓起勇气,挺直腰板,撑起头顶沉甸甸的冠冕。
然而突如其来的勇气只维持了片刻,就在受制于人的现实面前泄了劲。平渊恍然清醒过来,细齿咬住下唇,紧张地观察卓禹行的神色。
他……他会怎么做?
事实上,从方才卫通的只言片语间,平渊已隐隐觉察到或许弑君之人确另有他人,而不是卓禹行,他敢于承认自己是皇帝的底气正也来源于此。但就像兔子害怕鹰隼,他对卓禹行的畏怯,就与他对他的依赖一般,已经在两人长年累月相处的时光里融进骨血。
说是畏怯,不如说是卓禹行天生就具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度。有时平渊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凭什么能做世上叫卓禹行臣服的唯一一人。
他这辈子对卓禹行说过最大的谎,是刚登基那会儿实在是起不来早朝,又怕卓禹行训斥,找太医院偷偷开了两服发热的药,果然骗过了卓禹行,快活躲了好几日懒。
可兴许是贪食过量,很快他的病症就越来越严重,全身冒起红疹子,高烧不退,朝野上下都被吓坏了。后来他在榻上躺了几个月才见好,整个人消减一圈,活活受了一场大罪。
痊愈后,他刚一能下地,就被卓禹行罚去太庙思过,关足了半个月紧闭。从此他便知道,在卓禹行面前弄虚作假,便是自讨苦吃。
这次他假装温容,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卓禹行会怎么罚他?
小皇帝一膝屈在卓禹行双腿之间的椅面上,双手撑于两侧,是一个颇为强势的姿态,神色却动摇,气势陡然削弱。
卓禹行眉头紧蹙,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像是春水霜冻,红梅覆雪,冷毅眉眼间的脉脉深情才叫平渊窥见一分半点,顷刻间又冻成一具冷心冷面的Jing致塑像。屋子里氤氲的情欲烟消云散,若不是舌根仍在火热热地发麻,平渊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心里做足了预设,卓禹行的态度却仍让他捉摸不透,一举一动都能引起他噤若寒蝉的一抖。
“谁教你的。”
端详他许久,卓禹行才吐出这么一句问话。
“什么?”
“竟敢假称皇帝,温容,你三番四次胡闹,究竟意欲何为?”
“朕没有说谎,朕真的不是温容……”平渊一下急了。卓禹行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卓禹行根本不信他,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疑。
“你要如何证明。”
“朕,朕……”平渊绞尽脑汁,他要如何证明他是他自己?卓禹行眼中寒光闪烁,如同一对锐利的钩子直直攫住平渊,他似乎说错一句话便会命丧黄泉。
他神经太过紧绷,甚至没有注意到卓禹行扶在膝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朕……朕的原身左臂有一道伤疤,是幼时被狼抓的,卓禹行,你知道的,那回是你救的朕!”他急道。
卓禹行却不以为意:“这并不是旁人不知的秘密,稍加打听便能知晓。”
“可朕真的是当今天子,你如何才能信朕。”平渊以为卓禹行是真的不信他,两眼又盈满水光。
卓禹行看他那极力分辨的样子,淡淡的苦味从舌根下漫进整个口腔。卓禹行说的每一句话看似咄咄逼人,实则孱弱无力得好似刑场上叫冤的死囚,自己也知道只是垂死挣扎罢了。即使欺君,纵是胡闹,他也想尽力将这场虚幻的美梦再延长片刻。
“本王现有要事,无暇与你多费口舌,”他双手紧握成拳,声线却越发冷硬,“给你三次机会,证明与我看你的身份,否则,与判众同罪。”
而到那时,叛乱已定,天下又回太平,我们各自回到本该的位置上,一切回到原点。
卓禹行见平渊呆愣委屈不知所措的模样,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从书桌上拾起一支笔饱蘸浓墨,在平渊面前铺开一张纸,状似无意道:“这是给你的第一个机会。”
卫通等了许久不见王爷出来,军营哗变不知已进展到什么地步,急得团团转。他正要叩门催促,书房门突然从里头打开。卓禹行脸色Yin沉,一手却还抓着一个神色慌乱的青年,正是卫通先前遇到的那位。
这位一直在王爷房中?可刚才来怎么没见他。卫通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间却听卓禹行不耐开口:“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本王前去?”
“可这位……”
卓禹行转头看一眼平渊,平渊以为他要将自己抛下,立刻叫道:“我要去,我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自身难保,却仍十分坚定地要一个真相。
摄政王眉眼微不可察地颤动,将平渊扔上马背,“你既想知道,就自己看吧。”
火器营掌管京畿驻军各类枪炮火铳,火力强大,一旦兵变不可谓不是来势汹汹。此次是驻扎西津门一带的左军哗变,据卫通所言,不知是谁在军中谣传,火器营统领邱帧之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