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返校之后第一件事是去见赵宏成,在房间里,自个儿拎了把雕花木椅坐,说有件事儿想问问清楚,“你看你是现在告诉我,还是我把你灌醉了你再告诉我?”
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尊师重道这四个字。
老赵吹胡子瞪眼睛,卷起本科生的补考试卷往他脑袋上拍,“小兔崽子,你敢威胁我?”
“不敢,我就想问问上回你说那领导是谁。”
“你知道这个干嘛?”
“我写材料举报。”
“举报?”老赵稀奇地打量他,像在打量一个行走的硅基生物,“你跟谁举报?”
“能管这事的呗,你就告诉我是谁就行。”
“……行,就算我告诉你是谁,你写材料总得有证据吧,证据呢?”
“查啊。”
老赵无语,“等你查到证据,写完材料,恐怕人孩子都上大学了。”
岳宁也是一愣,“他孩子没上大学?没上大学要我们论文干嘛使啊?”
老赵抽了口凉气,嘬牙花子,想起商繁之前交代他别让这帮小屁孩儿搅合进来,那真是算无遗策,颇有先见之明。
他随口糊弄道:“哎呀,这事儿呢,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咱们能摆平。你们做学生的,该干嘛干嘛去,闲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布置几个别的课题玩。”
岳宁不动,“你不说我也找得到,早晚的事。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咱们俩就别费这工夫了。”
“不想回去就替我把卷子批了,”老赵生硬地别开话头,“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看完折寿三年。”
他从笔筒里夹起一支红笔,连卷子一块儿搡给岳宁,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幼稚的谈话。
对于铩羽而归,岳宁是早有预料。
就像早会的例行询问,不论结果如何,步骤还是要走的。假如真能撬开老赵的嘴,省了不少麻烦事,他也就不必浪费时间在逐一排查上。
能用科研款项卡脖子的人,身居高位,有一个还没读大学的孩子,在这个屁大点的省城,找起来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春气渐醒,北方的供暖停了,玻璃上蒙着雪白的晨雾。岳宁起了个大早,洗漱吃饭,收拾衣橱准备换季。他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翻过去,叠好,从棉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奇怪的纸,水洗过黏住了,黑乎乎的,看半天没看出是什么。直到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岳宁才恍然想起,大概是商繁画给他的那幅画,被他揣回来就忘在了兜里,洗衣机里甩过,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纸了。
扔就扔了吧。
他到学校,直奔财务科。
早晨人少,大伙儿都清闲,他大摇大摆地杵在那儿,先跟人家一顿乱侃,侃晕了再胡扯,说之前申请的一笔小款项出了问题,报的是六万,不知道怎么批了八万,到手却只有四万八,现在器材的缺口补不上,老赵就让他过来问问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姐盘着干练的丸子头,抱着保温杯,也挺喜欢这个小孩,整个人笑微微的,“小同学,这个不着急,这个简单嘛。我先给你核对一下批款的流程,确认无误之后,按规定数额多退少补就行了。”
“哦对对对,”岳宁连连点头,异常诚恳,“八万块也不是小数目了,是得好好核对一下,我能不能也看看?”
-
吃过晚饭,沈银台陪沈玉鸾下围棋,输了,而且惨不忍睹。
妹妹坐得板正,像个教养很好的小公主,慢条斯理地分棋子,哗啦啦全倒回盒子里,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小脸上浮现出无比认真的神情。
沈银台心软得一塌糊涂,小声对妹妹说:“爸在里面讲电话,你现在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会儿哦。”
沈玉鸾摊开棋谱,甜甜地笑起来,“我休息过了呀。”
“啊?”沈银台愣,“什么时候休息的?”
“刚才让你陪我下棋的时候。”
“……”
沈银台一点儿不长记性,上一次他还发誓他再也不要关心这个小丫头了,有空就去找岳宁家的小表妹玩。
他压根不应该问这个傻乎乎的问题。
沈银台冷酷地说:“我去睡觉了。”
沈玉鸾点点头,礼貌地回答,“哥哥晚安。”
沈银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凶巴巴地恐吓她,“早点睡,不然会长黑眼圈!”
沈玉鸾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
沈银台开心了。
走过书房时,沈明功还在里头打电话,声音忽高忽低的,像一支临睡前温柔的童谣,他记忆中极少听到过。
沈银台莫名地感到鼻酸。
沈明功是警校出身,虽然出来以后直接做了小领导,但令行禁止的味道很浓,平时脾气有多好,要求就有多严,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沈银台小时候没少受磋磨,比起现在的沈玉鸾,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也许是天生要笨一些,沈玉鸾适应的生活,他适应不了,所以沈明功也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