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云叆叇,chaoshi的夏风从沈洪福的鬓边潺潺泄过。
他跪坐在神龛前的软垫上,听着背面庙门被人渐渐阖上锁起,遮蔽了真实的世界。
香火的味道氤氲于近乎梦寐的静谧中,凉意从后颈向脚跟突袭,沈洪福等到门外的人群走远,立马抬手摘下发饰项链手镯沉甸甸的金饰,站起身活动筋骨。
头顶八边形状的藻井如同蛛网笼下,四面壁画光影幢幢,供桌上的三牲祭品Yin恻恻地盯着,叫他不禁扯紧了胸前红金相间的霞帔,缩着脖子坐回软垫上。
“祖宗神仙在上,我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呢……商量一下,先待满今晚,明天我得回大伯家写作业了,您应该不会为难我这个小学生吧?”
话虽如此,但这漫长“新婚之夜”要怎么熬过去呢?他嘀咕着。
“我带了最爱吃的泡椒鸡爪,孝敬您。”
说完豪迈地掀开大红嫁衣,从疑似校服运动裤的侧兜里掏出一包小零食,递上神龛。
……
这一切源头来自于期末考试后学校组织爬山,三个六年级熊孩子手欠破坏了山中不知名的神龛泥胎,甚至把贡盘当飞碟玩……被中途冲过来的沈洪福阻止。
“你们别玩了,冲撞鬼神是会惹上大病的。”
“我看你才有那个大病。”
自然被嗤之以鼻。
气得沈洪福把他们仨胖揍一顿,按头给神龛认错,顺带抢了他们的午饭献出去补了贡品。
如此凶残,回来后立马被老师请了家长,成就了他小学四年级完虐三个六年级大孩的威名。
不久后,他开始反复高烧头痛。
每夜梦中他都身处荒林,不远处一位身穿红色长裤、袒胸露ru的鹿头人,手中举着羽毛做的网兜与长刀,蹦蹦跳跳低声yin唱。
每夜过后,鹿头人都会不断、不断、不断接近,一步又一步。
沈洪福下意识后退,却撞进更加庞大的Yin影中,自其中伸出许多手,扶着肩膀、捉捏着双臂,将他轻柔地禁锢在怀中。
醒来的时候,耳边只剩下海浪翻涌的曲调。
……
大伯知道后连忙将他送去海神庙。
沈洪福的姑母是沈家第五代灵媒,方圆有名的沈仙娘,替他拿了脉,又在妈祖金身前焚香卜卦。
“山神扶乩,非是想害他。”
姑母轻轻抚摸着小洪福汗涔涔的额头,安慰自家大哥:“他帮山神出头,山神中意他,想附身显扬威名,也就是‘顶神’。”
“乩童?可咱沈家世代供奉海神,哎呀这可怎么办?能让这位大人先上他的身吗?把其他鬼啊神的哄走。”
沈仙娘对着他大伯摇摇头,牵着小洪福走到前殿月猇海神金身前请上三香。
“月猇海神是天后娘娘座下神将,从不附身……况且洪福还太小,真要斗法,恐怕他经受不起。”
话音刚落,那月猇神龛边的香油盏倏地滚落,撒到沈洪福的衣角,虽是惊到众人,但他的头疼即刻便消失了,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祖宗祂好像在生气?”
沈洪福俯身捡起油盏后抬首,信目所之,月猇海神十六臂龙首金身肃穆泠然,四目交瞬之顷,内心静如止水。
沈仙娘的手不禁颤抖,她瞳孔微缩轻声喃喃:“沈家第六代灵媒……”
三百年香火供奉,月猇海神从不附身,只是略降神通,守得一方水土。
——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沈仙娘始终这么认为。
而此刻她脑海中却浮现出月猇海神的神示,清晰得就像黑暗中的火花。
“祂在等你,可在这短暂的时日里,竟有其他神灵想要提前侵占你触碰你,这让祂非常愤怒。”
“祂想要你,想保护你,但也需要你的同意。”
二
地铁疾速驶入隧道,空冷的风倏地向他扑来。
运动裤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五六次,考虑到一口气这么多条的急切程度,沈洪福还是决定挤过人群挪到车厢角落,匀了几件购物袋到右手臂上,颤颤巍巍地单手点开微信。
是姑母发来的消息。
“最近有做重复的梦吗?或者听见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最近刚熬过考试周,做梦都在背书呢,就算有这些状况也不一定会注意到,于是回复:
“不用担心,一切正常~”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他的十九岁生日。
农历的中元节。
沈洪福的祖父辈兄弟仨曾依次参加过三次历史性战役,也算一门忠烈,对于国家的各种政策都是积极响应,这就导致了计划生育背景下,他这一代家里没能生出女儿。
对于代代伺奉妈祖座下,代代都只选女性当灵媒的沈家可谓是重大打击。
本想着借此机会放弃灵媒传承,搞好祖地旅游业迎接社会主义新时代,可月猇海神却选择了沈洪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