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凉如浸,虫鸣如泣。七月半的月似满而缺,将要迎来九岁生日的沈洪福惴惴不安。
他用手指比了比香烛的长短,推算过时间,今晚才刚刚开始。
蛛网状藻井上落下的shi气逐渐变咸,海chao相拥。无数修长的手影如同黑色的丝带,温柔地摇曳于神龛周围,匿在其中的无形躯体侵袭凝结,在神龛与软垫间划开数道模糊的裂隙,金黄色台布无风自动。
沈洪福能感受到神明降临,只是深夜面对面令他放弃思考,小脑袋里塞满了各种跳脱的想法。
两个人玩的话,带盘飞行棋就好了(?)
一定要过去吗?好想原地做个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Cao……
他只想脚底抹油,可冰凉的气息却吹进左边耳朵里,一只手按着后颈将他轻轻前推。
“好好好,别催了嘛,我这就过来。”
于是乖乖回到神龛前抱膝而坐,与壁上影子相互依偎。
“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我不多管闲事,不去招惹山里那位,也就不会给大家整这么些麻烦了,您也不会对我感兴趣了?”
他所感应到的危险,无人理解。
不是为了敬神,而是为了救人。
他低着头,余光边界有黑色Yin影从肩膀后边缓缓探出,绕过他的胸口停在视线正前方:
似人而非人的白色手爪,指节如枯枝嶙峋,纤细且修长,手背布满细密的龙鳞……与影子中任何其他飘荡着的手(触手?)都不一样,强壮而巨大,甚至能轻易捏住沈洪福的脑袋。
半开的掌心内,静躺着一枚金戒指,亦是龙鳞纹样。
空间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有寂静的海神祠以及独坐其中的沈洪福。
但他的脑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两个字。
『皈命。』
——很久很久以前,自月猇海神离开深海的那日起,就从沈家血脉中感知到的牵引。
“我不要这个。”
沈洪福轻轻推开眼前的手。
在他还没懂事时爸爸就得癌症死了,六岁时妈妈把他送去上学后就跑了。
如果这真是命运,如果他真的被神明庇佑,那他的人生既没有因此而幸运,未来也不可能比这更加不幸,所以……
“我已经不需要了。”
四
手机!没有手机他沈洪福连地铁站都出不去。
要不是胳膊上挂的大包小包都是不禁摔的东西,他只怕早就一个滑铲,也不会像被捕捞的鱼,在人群中艰难挣扎。
好在偷拍者硕大的身躯还在视线中没有消失。
等他终于挤到宽敞的中心区域,却发现那人正带着匪夷所思的笑,不断绕着四根承重柱打转,跟鬼打墙似得。
“戏弄我吗?真是花样百出啊。”沈洪福眯眼打量起马上要转回他跟前的偷拍男,被对方看似嘲讽的笑脸气得咬牙切齿。
刚想抬手去擒,一阵不同于空调制冷的Yin风吹来,嘈杂喧闹人声鼎沸尽归于无。
他回首而望,地铁站中所有人瞬间蒸发消失。
明亮的灯管与广告牌明暗交替、闪闪烁烁,正由远及近、逐渐被黑暗吞没,隐约中一双腿走到光影交界处……纤细的双腿上布满了血与泥土肮脏的污渍,左腿像被折断过那样诡异地弯曲着,脚后跟拧向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带着不断熄灭的灯与深不见底的暗。
“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来……”
偷拍者好像是刚刚清醒过来,在身后哭哭闹闹。
沈洪福转头去看,发现他被一群近两人高,散发恶臭、草纸扎成的“人”包围着,每“人”的脸都是一整个摄像机镜头,此刻正挤在一起向下窥探,密密麻麻摇头摆尾;偷拍男抱着头匍匐跪坐,肥胖的躯体堆成山,被披散下来的电缆线围似猪圈,不断地哭喊求救。
无数照片像庆贺节日的彩纸从高处洒下,锋利的边角如刀,不断划开他的身体。
没过一会儿,后背与手臂就被鲜血染红了。
沈洪福站在旁边数了数,一共是13个纸扎人,正好与每“人”胸口贴的编号标签对应;又弯腰捡起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画面被一扇门切割成两半:
画面右边的床上一对男女赤裸身躯,以跪趴的姿势面对镜头,下体紧密相连,床头上方悬挂的结婚照排除了女性是原配偶的可能性。而画面左边,一个小男孩踩着板凳,透过门上的换气窗偷窥右边的一切。
沈洪福平静地看完这张“高清无码”的限制级照片,又往前两步捡起第二张:画面上主角依旧是小男孩,而这次他被母亲带到职工澡堂中,虽然只是独自待在角落,但他望向女性躯体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继续捡起地上的照片,小男孩也逐渐成长为青少年,照片的内容也变成躲在女厕里打飞机,在公交车上将Jingye涂抹在女生裙子上之类的。
待沈洪福走到偷窥男身边,四周照片只剩下老母亲毫不间断的辱骂声,“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