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梁乐萱常会做一种蚝灰梦,在飘满蚝灰的视域里,世界就是连绵无尽的蚝灰丘陵。天空惨白,蚝灰笔直坠下,四周寂寥无声。她常常向右手边望,一旦向那边望,蚝灰的丘陵会为她分让开,露出两具蚝灰聚成的女性躯体,相融又决裂,摹仿着海中大鱼,无始无终无声无息浮游。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半斑驳、一半醇白:斑驳的是病房的窗与墙,醇白的是清晨的阳光。
有人蜷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抱膝而眠,光影的触手时而攀上他的T恤,时而拂过他的脸,勾勒出雕刻般的侧颜,紧接着又消失得杳无痕迹。
就像因春风吹落而降临的少年。
当他睁开双眼微笑,是长路终点洒下的漫天花雨。
“你醒了?还好吧?正巧我一早出去买了碗面线糊和花生汤,还有油条和麻圆,要不要吃点?可能有点凉了,我去护士站热一下。”
沈洪福跃下椅子,冲到床头柜上收拾早餐,却被梁乐萱勾住手指。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这么死了。”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会被自杀鬼盯上抓交替,大概也是被窥见内心的绝望……只是面前的漂亮女孩实在伪装得太好,活泼、开朗,让人难以察觉。
他反握那只柔软冰凉的手,眼神中是一些固执与强势。
“我能够感受和理解你的绝望,同时也能听到你的呼救,比如现在,你的内心深处明明充满了恐惧,所以我必须救你。”
“又是这样……我就是包袱和累赘,到处惹麻烦……”
眉头越皱越紧,她仅剩的另一只手开始揪头发,语气愈发焦躁。
“可我希望你活着,至少你现在醒过来坐在我面前,我会很开心,哪怕我只认识你一天。所以那些认识你更久的人,肯定会比我更需要你。”
沈洪福摆腿勾来他的椅子,努力坐到梁乐萱最跟前,也因此看见女孩脖颈上浮现出的一圈黑线。
『死线。』
『有人想要她死。』
月猇平淡解释到。
沈洪福感到了有心无力的焦急。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如果我说这个世界还有美好的地方,活下去就一定能看到,但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却像地狱一样痛苦……那我就太自私了。可我又无法放任你不管,所以我会抓着你的手,在你放弃自杀之前,绝不松开。”
在他的感知内,梁乐萱的魂魄好像迷失在死亡的旷野中,那里无边无涯、无日无月。或许她正在摸索、在爬行、在求生,而他只能牵着手,看她被撕碎成为黑色羽毛散落。
希望尚存。
『哼,真的要救她吗,哪怕要接下她的因果?』
月猇的语气非常不悦。
在他点头之后,女孩的头顶掩映的Yin影凝聚,海神自其中缓缓伸出鳞爪,五瓣花状的瞳孔上下左右旋转,偶尔吐出长信子,扒弄着她的天灵盖,观照命盘。
鲸鸣响起,四方妖孽速退下。
当她再次失去意识,脖子上的死线迅速变浅。
『要她死的人已经解决,不过……』
沈洪福差点儿坐姿起飞:“诶?这么快?我这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手还不松开吗?』
“啊?”
不知从哪儿冒出暗鳞蛇尾,卷起沈洪福的腕子就把两人的手给掰开了。
“……”
怎么还是个急脾气呢,沈洪福默默吐槽。
隔帘飘动,Yin影变幻。月猇顺势而下,化作人形,抱臂闲倚在两窗之间,伸腿将沈洪福连人带椅子勾到身边。
『她的因果尚未了结。』
“到底发生了什么嘛,别当谜语人了,快展开细讲。”
他好奇地仰头,眼瞳发亮。
『当然无需我亲自动手。』
沈洪福沿着月猇的眼神往窗外瞧,住院部楼栋下的树荫内,红衣小女孩也浮动白眼向上寻他,四目相对之后Yin邪一笑。
“她不是那个……吗?”
没想到竟是丰泽花苑遇过的旧相识,那个曾装作林思月最后还偷偷提示他的红衣小女孩。【见Chapter.10】
千岁老怪雇佣百岁童工呢……当然,他不敢说。
等有人匆匆走过,她鲜红色的身影又转瞬即逝。
四十
齐天左手端一碗,右手夹一串,鼓着腮帮子。满身酒气边吃早餐边打哈欠,他瞄了眼手机,现在还不到十点。
“我把那仨老哥都喝倒了,估计今天得睡大半天吧。海岛晴空怎么样,醒了没?”
沈洪福将今早的情况同齐天详细描述了一番,后者边听边摆出震惊全家的表情。
……
“重度抑郁症吧她这是,估计以前自杀失败过,否则那抓交替的厉鬼也不会这么缠她。哎,抑郁症得看病吃药啊,心理治疗嘛,也别太为难咱们搞玄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