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十点的夜不深,蓝霭霭地浸着来苏水的涩。
脑外科住院部的六床病房内,梁乐萱正躺在靠窗角落,她刚做完头颅CT和脑电图等一系列检查,人没事也未醒。淡蓝色的隔帘之外,是坐在空床上啃汉堡的沈洪福,番茄酱与酸黄瓜片刺激着他的味蕾,打开钢化膜稀碎的手机,阅读齐天给他发来的讯息。
“三个人我都给稳住了,明早去医院找你。”
照片拍出半桌的啤、红、白……酒绿灯红,以及兴奋到模糊的摄制三人组。
如此放浪形骸,也不怕下回又硬挨祖师一顿爆骂。
翻过许多讯息,独不敢遗漏姑母发来的短视频,内容展示了专为他量身定制的海祭仪服:仿戏曲行头的红缎绣花平金云龙镶边女蟒袍,边摆上的海水江崖纹庄重华贵。当天他将顶上天妃娘娘的傩面进行祭典舞蹈,作为沈家新一代灵媒。
说到不得不穿戴女性衣装这事,还是月猇海神给他挖的坑……
放下手机,身旁不知自何时坐了个陌生大叔,穿着六、七十年代流行的绿军装,胸口戴着毛主席像章,正笑眯眯地看他。
沈洪福不明就里地眨眨眼,低头瞥过手中的半个双层吉士汉堡,默默从纸袋内掏出一盒薯条递过去,“您是要吃这个吗,叔?”
大叔翘起二郎腿,对他摆出个夹烟姿势。
“抱歉哦,我不会抽烟。”说完在那指间放了根薯条。
“哼!我才不爱吃这洋鬼子的玩意。”
边说边吸进嘴里大嚼。
在之后短短五分钟内,大叔对他教育了一番“情为何物、牵肠挂肚”的爱恨离愁。本以为这位叔只是或讹或讨些吃喝,不料却是措不及防的秀恩爱外加催婚,让他再次产生夺门而逃的冲动。这时从病房门外传来了隐约婉转的曲调,似乎是他幼年时曾听过的……南音?
“我已经有五十年没听我老婆唱了。”
大叔眼角噙着泪,立马起身往外走。沈洪福好奇地紧随,躲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当起吃薯条群众。
走廊右边尽头的手术室外,男女老少一大家子人正在焦急等待结果;走廊左边尽头则是灰蒙蒙的雾气,恍然间似有女子轻盈端立,哼唱着方才那若有若无的曲调。
“小伙子,我老婆来接我咯,我该走了。”
“您的子孙后代呢,不继续陪陪他们吗?或许他们更需要您在身边。”沈洪福的眉眼似是沾上几分失望。
“陪不了咯,冥府已经给我下帖了~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该走就走,不必啰嗦。”大叔重重拍上小年轻的肩膀,依旧是笑眯眯。“我最受不了看别人拖泥带水、哭哭啼啼那模样。”
于是潇洒地挥手,径直朝那左边尽头的女子身边走去,沿途点亮命运的烛火……夜深忽梦少年事,丝竹一曲别红尘。
南音戛然而止,手术室灯灭门开,沈洪福在纷乱的哭闹中返回病房关上门,面对临近的深夜,想着过去。
『劝慰别人放下过去,自己却躲在角落偷偷哭吗。』
专属于月猇的低沉嗓音在对床隔帘内响起。
“瞎说,我哪里哭了?!不对……我还没打算跟你说话呢,哼。”
沈洪福狠狠地将半盒薯条全塞嘴里,化悲愤为食欲:“别以为你是神明会读心就跟多了解我一样。”
『用读心来了解你?多此一举。倒不如直接对你施术让你迷恋我……再说你的想法全写在脸上,都不需要猜。』
“听听,快听听,这是正神该说的话吗?夺笋呐。”
他撩开隔帘想去跟月猇掰头,可眼前的景色已全无病房的模样,以此告知他梦境降临。
“我又睡着了吗?”
『你夜晚的时间本该由我独享。』
“真霸道,我的夜晚本该给我自己睡觉好不好……”沈洪福凝视那缚在墙上的人蛹,通过蛹表面的螺旋纹,感受超越人类血rou的存在。停在蛹上的蝴蝶缓缓舒张薄翅,一对花纹如一对眼,睥睨众生。月猇就坐在蝴蝶对面的白色病床上,背向着他。
每接近一步,都像是被某种庞大的灵魂、被渗入骨髓的欲望紧密包围。
“那个抓交替的索命厉鬼呢?”
『一魂一魄,被我吃了。剩下的打散了。』
他终于走到海神身前……鼻梁以下姑且还是人类的身体,以上则是模糊不清、卷涌不定的玄与朱,若隐若现的龙角。
镇海殿的彩绘木雕中,第一幅讲述月猇海神的诞生:于风暴中,蚕食龙尸、揉聚凶灵,沉船而啖活人;从骨头中长出血rou,转而又变为骨头,终而不朽。
在被天后娘娘收化之前,是真正的邪神。
『害怕吗?』
他摇头,换作一个月前大概会被吓到。或许是见多了经历多了阈值提高;或许是逐渐理解接受一切而淡然……如同硬币的两面,变强的天赋也对应着失去恐惧的代价。
在他面前的月猇海神,所有展示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