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絮见军医从他营帐中出来,便问:“他如何了?伤情可还严重?”军医道:“回大王的话,萧郡主情况不是太好,他肺部因受雪夜风寒感染,如今高烧不退,十分危急,且身上冻疮均已开裂难医,加上旧疾发作,数病齐发,只怕是……难说啊。”
杨子絮蹙眉道:“他若是死了,我们没了威胁萧坤的东西,你顶几个头替他?”军医便跪下道:“臣不敢,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只能靠萧郡主的命……”
周怀成在旁边道:“大王,他就是死了也无妨啊,萧坤那老滑头巴不得他死呢,你看看把他一个人丢在涂岭多少年,大王又何必Cao这份闲心。”
杨子絮瞪了他一眼道:“萧坤若真想他死,早下手了,何必等这么久?难道真等他死在我们手里?蠢货。何况我听说,那萧坤跟萧兰因确实有些渊源,不只是舅甥这么简单,他既然能软禁萧兰因母亲这么多年,就一定在萧兰因身上另有所图。”
周怀成道:“老大,我看那小子挺不过去,大冬天的,他在雪地里强撑着跳了支舞,人已是死了大半。那铁链子几十斤重呢,都给他带得飞起来,怪吓人的,这人啊,可怕。”
杨子絮看了周怀成一眼,什么都没说。他再看向远方起伏的群山,竟都看出了兰因的影子,那水袖一直飘在天上,是挥手不能拂去的云雾,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即使他明明知道自己跳完可能搭上性命,也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份近乎疯狂的孤勇让杨子絮为之一惊,久久无法平息心中因他而起的波澜。
兰因在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看见母亲在他面前跳他昨晚跳给杨子絮看的那支赤壁赋,母亲见他不动,便立眉训斥道,因儿,你怎么跳也跳不起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后勾燕不是这么摆尾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兰因道,娘,我脚疼腿疼,抬不起来。一低头,见一双腿都深陷入模糊的血rou里,母亲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道,真是不中用。便转身离开了,兰因被血rou粘住,痛入骨髓无法逃跑,他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有人给他清创疗伤,意识尚未清醒的时候他以为是认识的那人,便喊了一声:
“夜郎。”
军医见他醒来,擦擦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叫下人快去叫大王过来,萧郡主醒来了。
兰因有气无力地笑了,不是叶无伤这个混蛋,那倒也好。他原以为他要死了,兜兜转转,还是醒过来了,额头盖着冰袋依然滚烫不已,嘴里是不知被灌下多少的苦涩中药味。他浑身还是剧痛不已,撕心裂肺地疼,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军医对他的告诫简直是多此一举,军医说,郡主先不要动,刚给您身上的冻疮悉数上了药。兰因就笑了,他哪还是什么郡主,分明是待宰的羔羊,俎上的鱼rou。身边的炭火噗嗤嗤地燃烧,兰因却感觉不到暖意,整个人都像是站在那天的风雪一样出奇地冷。
杨子絮进了营帐,军医忙迎上去道,郡主醒转过来,但还是吃不进东西,烧也没全退,也未能完全脱离险境,还需照看呢。杨子絮道:“能醒来就是好事,你下去受赏吧,我看看他。”军医便千恩万谢地去了,杨子絮坐到兰因身边,刚要拿下兰因额头上的冰袋,兰因却先挣扎着开口道:
“大王,小人的赏呢?”
“你说什么?”
“大王不是说,小人献舞一曲,舞得好了就赏,大王可别食言。”
“本王有说你跳得很好吗?”杨子絮道。
“那大王就请罚吧,要杀要剐,还是要扔到将军们那里当玩意儿,小人都情愿承受。”兰因的笑让杨子絮有些困惑,他想这人都这样了,还能笑出来,不是疯子是什么。且他说什么他堵什么,杨子絮便不答,取下兰因的冰袋,在他滚烫的额头摸了一下,又在旁边拿了一只新的给他换上,道:
“本王没什么可罚你的,你也没什么值得本王罚的。本王虽然因为你是苏氏一族的人憎恶你,但不得不说,你那夜一舞惊艳四座,倒叫本王有些难堪起来,我以为,你会像周怀成他们说的那样,像个狗熊似的在地上乱爬,真是可笑。”
兰因道:“那大王想要怎么处置小人?”
杨子絮道:“杀我父母的是你父亲,父债子偿,本王也将你折辱得差不多了,暂且如此吧,本王留你还有他用,等你病好了不必住在马厩里,跟你从涂岭带来的奴隶们住在一起,也不必给将军们备马,你身子骨这么弱,军医刚跟我说,你稍微受点寒怕是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那就去帮帮后厨,也不叫你闲着,也省得周怀成那帮兔崽子sao扰你,又把你弄得死去活来的,还得天天给你找大夫医治。”
兰因一听便道:“那小人就谢过大王不杀之恩了。”
杨子絮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兰因能活下来属实是个奇迹。他养伤养了大半个月,待那些伤口都褪得只剩浅浅的痕迹,他便搬去跟从前涂岭的士兵和下人们住在一起。那些他曾经的追随者看见他都喜极而泣,一个个跪倒在地上愣是怎么扶也扶不起来,有人甚至当场哭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