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峯还只有小薰这么高时,他就已经开始觉得生活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每天的作业堆起来能用来垫桌角,写完了还得练习钢琴,偶尔被父亲赶出去和邻居家的孩子王玩打弹珠。家里并不宽敞,母亲却将原本放着柜橱的地方腾空,放上一架十几万的钢琴。
秦峯其实并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钢琴,更是讨厌孩子王掀起女孩裙子时猥琐的笑容。比起这些,他更愿意去厨房里帮忙洗盘子时听母亲讲些碎话,但他只能偶尔偷偷去做些家务,要是被父亲发现了,就会以“你愿意帮妈妈做家务活儿是好事,但男孩子还是要多出去玩玩,调皮些才好”为理由数落一顿。一旁的母亲则会一改刚才的态度,跟着父亲一起附和。这时,秦峯就会不自觉地佝偻着背脊低下头,假装自己是一个哑巴,这个习惯一直伴随到他成年。
当他长大一点,他总算找到了一个琐碎的小兴趣。每周六去音乐教室时,正好在他下课后,隔壁教室会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级的学生,拉马头琴的。这种特殊的乐器音色独特,低沉时就像是呼啸在草原上的飓风,高亢时又像是雄鹰掠过天际的一声长啸。他第一次对母亲说了谎,他告诉她:我每天下课后要留下来多练习一会儿,老师会监督我练习。母亲不有多疑,他便有了机会能留下来,坐在隔壁教室门口的那排椅子上,一边听里头漏出来的琴声,一边写作业。
这时候,他的心总是前所未有的轻快。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他最早对草原文化的迷恋。
远离部落的偏僻蒙古包里,小薰抱着他那把棕黑色的马头琴摇着。他坐在小板凳上,琴身比他的脑袋还要高出一截,得抬起胳膊才能摁到琴弦。看不出来,他年级虽小,却弹得一手好琴,琴身像是在草原上奔跑的野马一样忽快忽慢,起伏跌宕。
一曲结束,秦峯拍手问:“你跟谁学的?弹得真好。”
小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撇了撇嘴,将琴往旁边一放:“没有人教我,琴是爸爸留给我的。”
秦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不由得一愣。他在查干赤那也呆了将近三个月,无论是小薰还是村里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有关他父母的话题,秦峯虽好奇,却也不会没眼力见到直接去问他。现在既然小薰自己主动提了起来,他便顺势问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呢?”小薰不答反问,抱着小腿将脸埋在膝盖上,“叔叔的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父亲……是个很严格的人。”秦峯挠了挠鼻尖,“我小时候挺怕他的,成年后搬出去一个人住了,也就很少再跟他有联系了。”不知为何,压在心里多年的话,面对小薰时却十分顺畅地吐露出来。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爸爸,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小薰说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拨弄着琴弦,“但我记得他长得和查干赤那的人都不一样,我的白发就是从他那儿遗传来的。筽博格告诉过我,他是从鄂尔浑河的尽头来的,他偷走了查干赤那姑娘的心,生下我后没多久,就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
“鄂尔浑河……你父亲是俄罗斯人?”秦峯见小薰一脸疑惑,便解释道,“蒙古大多数的河流都向北方流去,也就是俄罗斯的方向。”
小薰想了想,点头:“或许是吧,那边很冷吗?”他若有所思地沉yin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除了妈妈,总有另一个人抱着我。他的手上有很多毛,很热,像查嘎那样,那他在那里也一定不会冻着。”
秦峯忍不住摸了摸小薰的脑袋:“那肯定。”
“他走之前,我、妈妈和爸爸总是躺在草原上,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爸爸告诉过我,他的故乡那儿,有比星星更亮的东西。他让我靠在他胸膛上,我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问:比那颗还亮吗?他说比这些星星加起来都要亮。”小薰往秦峯身边靠了靠,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秦峯手臂上,长长的头发挠得秦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抓着秦峯的手,轻轻捏了捏:“他说那叫‘阿尔巴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么清楚……到了夜里,阿尔巴特就会变成被光笼罩的地方,连星星的颜色都会黯淡下去。他回去故乡后,会不会已经忘了草原上的星星?”
秦峯往旁边挪的动作一顿,抬手在小薰的后脑勺上一下下顺着毛:“你很想念他?”
“也不是。他走后不久,妈妈就嫁给了别的部落的男人,两年前筽博格带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身体上放着许多白色的花,我也放了。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秃鹫降落在她身边,就离开了。”小薰缓慢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现在只有一个家人了,我想在死前去看看他。”
秦峯说不出话,只是让小薰靠在自己胸膛上,半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脊。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小薰的呼吸逐渐平缓,便问:“……你还记得你父亲叫什么吗?”
“妈妈和其他人都叫他‘刚查’,但我曾问过他的全名,那是一串很长很长的名字,谁也记不得了。”小薰失落地低下头,但是很快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欣喜地抬头:“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