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北忍辱偷生二十余年,阿玉奇早把这个忍字参得无比透彻。
韬光养晦这四个字被他用最钝敝的刻刀刻在骨头上,没人能比他践行得更深刻,更长远。
他把布袋交给旁边的手下,与剑拔弩张的沈照渡对视:我还是那句,都督不敛杀气,我绝不放行。
沈照渡的刀上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红影是用漠北人的血染就的,阿玉奇最敬重的那位兄长的血也在上面。
只有让沈照渡把刀卸了,他埋在心底那些懦弱的忌惮才会减退。
沈照渡倨傲地勾起唇角:阿玉奇,信不信本侯赤手空拳也能杀掉你所有人?
见他卸下金刀,阿玉奇脸上才有了点松缓的表情,示意手下去接:除非沈都督能刀剑不入吧。
穿过竹青轩,阿玉奇的人光明正大占领了这方苍翠庭院。
能召集这么多被流放的犯人,你倒是有几分本事。沈照渡定在正厅门前的人,但也是些歪瓜裂枣,不成气候。
三番四次被羞辱,阿玉奇也不见半点傀怍,反而停下来回身与沈照渡说:谢家世代崇文,从不认为那些锋利无比的兵器是最伤人的。
正厅的门被阿玉奇缓缓推开,沈照渡从愈发宽敞的缝隙间看到沈正荣夫妇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松弛垂下的双手立刻握成拳头。
古人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看到他被激怒的模样,阿玉奇脸上才显露几分得意:沈照渡,如果我说你不在我面前自刎,我就杀了他们,你会怎么做?
沈照渡怒视着他:我会杀了你垫尸底。
阿玉奇放声大笑,可笑意不达眼底,便被蔑视所覆盖:不仅弃国不顾,如今为了自己的性命连心上人的父亲也可杀害。沈照渡,你就是个弃国弃家下流小人!
真想让沈贵妃听听你这番无耻之言,看清你那些肮脏的心!
一听到沈霓二字,沈照渡像被定身咒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攻心为上,沈霓就在他的心上,是他的软肋,是他的死xue。
要让沈霓看到他丑陋的真面目,还不如在他身上千刀万剐。
正当阿玉奇洋洋得意之际,门口突然有人开口:一个叛国叛家的无耻之徒怎么有脸说别人弃国弃家?
他猛地回头,只见沈霓红妆覆面,头戴桃形金累丝镶宝石簪,一袭玄色织金锦飞鸟团花大袖罗裳,衬得她夭桃秾李,气势无双。
你父亲尚在人世,却认了马哈木为义父,攻打养育你谢家百年的土地。沈霓笑意一敛,看阿玉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你一个认贼作父的禽兽,有什么脸面谈清流下流,忠孝仁义!
好!
被绑在太师椅上的沈正荣大喝一声,阿玉奇的脸色更是难看,却一句也反驳不了。
沈霓回头看,时隔半个月,终于又见到了那张曾多次进她梦里sao扰的脸。
沈照渡身上的佩刀被卸下,下巴与眼圈都青黑一片,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乱,唯独一双看着她不肯移开的眼睛依旧明亮,哪怕再狼狈也挺拔萧肃。
她正要走向沈照渡,身后押她进正厅的男人按下刀柄,抬高刀身拦住了她。
娘娘,阿玉奇Yin沉着脸,皮笑rou不笑,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唱龙凤戏的。
他抬手弯了两下手指,一旁的手下拿起放在小几上的托盘走到沈霓面前。
沈家于我有恩,我不愿血溅这座宅第,也不想只留一条绝路给娘娘。阿玉奇对着托盘上唯一一只就被做出请的动作,给你父亲,还是给沈照渡,由娘娘定夺。
无耻!沈霓听完,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让我父亲去死,这就是你还给沈家的恩吗!
阿玉奇大马金刀坐在正席上,摇着折扇嘲讽:我可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觉得你会选沈老爷。
说完,折扇唰的一声合上,大厅里站着的侍卫整齐划一拔出长刀。
我要看的是沈照渡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惨死在心上人手中!
天空乌云密布,却没有掀起任何一丝丝风,时常在庭院里啼叫的鸟儿此刻也歇了声,只剩杀气波谲云诡。
娘娘,你已无忠君的美名,别连挚亲也丢弃了。
沈霓没有理睬,挥开挡在身前的长刀,径直走向落拓的沈照渡。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晒雨淋,他身上脸上沾满尘土血污,看她走来时满眼的欢欣期待,像极了在泥淖里打滚后还要讨赏的调皮小狗。
初次到我家你就这副打扮?进门前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她拿出丝帕替他擦去脸上还算新鲜的血迹,脏兮兮的,教人怎么亲得下去。
沈照渡弯下腰闭上眼睛任她擦:那你擦干净点,这辈子最后一个吻可不能随便。
沈霓这个时候走向他,答案一切都清晰明了。
他不恨沈霓选择了他,因为这也是他的选择。
哪怕死,他也不会让沈霓落得一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