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对桌子那端的柳枝繁说:我问过沈心洁的意思了,她想回国内读书。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把你送回去,柳家很多人可以照顾你。柳枝繁不回应,她接着补充:当然,不会让你和沈心洁同行。
柳枝繁觉得好笑,未至十岁便随柳禛离家,究竟哪里是故土。我上国立。不是我想或我要,很确切的口吻。闻辛心里一惊,记得她曾说过要学哲学。她不敢细看柳枝繁,此刻她的表情更像法官而非哲学家。向澄最后一次庭审,闻辛去了,见审判长高坐审判席,伪装的功夫都懒得做全,整个人呈怠慢的姿态。她在证人席,腹热心煎,知道败果已定。阮青忆劝过她好几回:向澄是你朋友,对你好,但这次是她自己的劫,你去帮她渡,有用吗?她知道阮青忆的言下之意,现在全白用功,甚至还会让人注意到她背后的柳家。柳禛不会希望看到这种场面。这段时间她为向澄找律师、事务所,对柳家走货的事情稍有疏忽,有笔账对不上,她还未处理。审判长宣布审判结果时,义正辞严,声如洪钟,一扫之前故作的疲态。肇事者被判八个月监禁,对原告的身体及心理损伤进行六十万马来币的赔偿。向澄在原告席哭得那样惨,闻辛甚至不敢安慰她。柳枝繁如此正义的人坐到那个位置上又当如何?要用伤害原则还是休谟法则审判?闻辛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柳禛死了,她有更多时间回忆。
闻辛不作反驳,只淡淡说:确实是好学校。
柳枝繁强调:离家里很近,每周都能回来。闻辛低下眼,不再说话。
晚上闻辛到约定好的电影院,将山货交给接头人。接头人去厕所验货,她在原位置等待。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柳枝繁。柳枝繁不是喜欢看这种电影的人。她和朋友坐在前排,光影交织。闻辛于是看到她耳旁那些细小的绒毛,惊叹动作片外的柔和。在一片轰鸣声中,旁边的女孩子靠过去,想要吻柳枝繁,柳枝繁轻轻推开她。闻辛感到可惜。
验货的人没回来,径直走了,短信告诉她正式的交易地点与时间。
她去停车场取车,发现柳枝繁已经跟出来,放慢脚步等她。她小跑到她身旁。你在这儿做什么?柳枝繁不相信她会为了消遣出门。闻辛很大方:你二姑另一条路被截了,在我们这边过渡。
柳枝繁想问她很多问题,问不出,静默地坐到副驾,系上安全带。闻辛说:别担心,这条线本来不是给你爸爸做的,我偶尔给二姑办事,不会失手。是指不会影响柳枝繁。
柳枝繁很想骂她越有经验越发蒙。走毒品和走烟草,哪个更容易shi鞋,她难道会不明白?前两年二姑甚至来避风头,说一天比一天严,和柳禛彻谈几晚。柳禛说,二姐你辛苦近十来年,我能替你分忧。二姑不作声,闷头抽烟,究竟不肯把这条线让出去。整个柳家靠毒品发家,谁走这条线,谁就等于得到柳弘民的重用,是他的眼中红人。两人不欢而散。
闻辛从来都觉得好笑,这条线分给柳禛的时候,任谁都知晓他百般不愿,能有什么出息?他做生意要掩人耳目,到自己身上也弄虚作假,舞文弄法,真以为自己比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澡身浴德。后来闻辛听他和知己讲话,说根本不愿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摩挲知己的手背,表情痛苦,我愿意有你的家庭给你的那样的Jing神世界。知己很爱惜地抱住他。
闻辛为他们斟茶,无意品味这种和美的景象。未到知命之年,却明白一生尘埃落定,再无多余变数,柳禛当真澡身浴德起来,扶持知己身后的当地文协,总算彻底进入儒林,圆了虚拟的梦。
阮青忆重病在院,看见华人日报占据四分之一版面的柳禛与文协人物的合影,中间自然是他和知己,了然于心却不宽心,在床头哭起来。小闻,如果我和她一样出身,柳禛是不是还会喜欢我?
闻辛没打算劝说她。道理她肯定懂。当初柳禛就为了阮父整个庞大的检察体系娶她,他要和权力、法律结婚。阮青忆帮他打点过几次,他自己不中用,永远不能成为权力的一员,转而嫉妒他大姐。他大姐在政界很有自己的手段。柳禛恨她不帮自己。她无心是一方面,阮青忆劝他,毕竟相隔太远,远水不救近火。他于是看不起阮青忆,因为她不能给他更多好处。他四弟经济头脑很好,即便做真正的山货也做得出色,五妹做正经营生,怎么看也比他不得志的样子要强。
在多年日复一日的处境中,阮青忆是少数将闻辛当人看的人之一。住院期间,秦家四分五裂,无暇顾她,只有闻辛在她身旁。直到上次她说:小闻,你很像他。
闻辛仿佛受到莫大侮辱,不可置信地看她,决定从此不再来。她的决心一向薄弱。周末,她仍去看阮青忆。阮青忆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叫她。小闻,我是很爱你的。难得她看清楚自己的样子。闻辛想起她没生病的时候,那天晚上,在阮青忆的卧室,她也这样说:我是很爱你的,否则怎么会帮你把账目上的过错抹掉呢?
在雷雨声中,闻辛听见门外浅而闷的脚步声,几乎被雨水冲走。她知道是柳枝繁,牙根发酸,把脱了一半的衣服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