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天苏倾奕都心不在焉,下了班就往车站跑,左等右等,二十多分钟贺远才来。
“这么慢!”
“你今儿倒快。”
“我今天干什么都静不下心。”一想起早上儿子冲自己挥小手,没哭也没闹,说晚上来接他,他呆呆地往周围看,像认一认新“托儿所”的环境,苏倾奕在车间站不住坐不住的,隔一时瞥一眼手表,一整天,他只盼下班。
“没事儿,甭担心,我师娘哄孩子一绝,不比托儿所阿姨差。”
“怕他不习惯,闹。”苏倾奕朝贺远身后张了两眼,“周师傅呢?没和你一起?”
“开会去了,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咱走咱的。”
一进门,姜芸正拿狗尾巴草给苏思远编小人儿。苏思远倚在她怀里,大眼溜Jing地盯着看,苏倾奕喊他两声他才扭头。问饿不饿,他也不搭腔。姜芸说:“吃过啦,他四点来钟喊饿,我就先给他弄饭了。”
“太麻烦您了。”
“麻烦啥,没见过这么好带的孩子。”姜芸手上不停,一边哄苏思远一边夸,说这孩子一点不褶咧人,让喝药就喝药,让歇觉就歇觉,要拉要尿也知道言声,“我说这一来没见穿开裆裤,数数胡同里,多少孩子上学了还尿炕,家家不少晒地图。”越说姜芸越笑。
贺远把来时买的水果放到桌上,说:“行,那我们先走,我师父开会估计晚点儿回来。”
“不吃饭啊?吃了饭再走多好!”姜芸站起来。贺远说不了,这天瞅着就上云,待会儿下雨不好走了。姜芸说:“那明儿来,明儿进二伏,给你们擀面条。”
已走到院门口,姜芸又追上来,往贺远口袋里塞什么,贺远马上明白。
“给您的,怎么又给回来了。”
“收起来,不收下回别来。”
横竖推不过,贺远收下了。到胡同里,苏倾奕说:“你还真拿回来?”
“回头给我师父,一样。”
“给你师父就要了?”
“换成烟啊,我傻?”
苏倾奕笑着哎一声,说:“那时哪想到今天。”
贺远说:“有嘛想不到?”
苏倾奕看看他,又看看他抱在身前的苏思远——一切都想不到啊。
“我们不管,我们吃美了就行。”贺远拿孩子说话,摸着苏思远滚圆的小肚皮直乐。
“他这在哪都能吃能喝的架势真不随我,随你。”苏倾奕说。
“听听,你爸爸怎么老嫌咱们呢?”
“别冤我,我哪敢嫌你。”
天暗一阵,云又有些散开,街上隔不远就飘来不知谁家炝锅的香气,大人们下班回家,孩子们满世界疯跑……
“书上说的市井,就是这味儿。”贺远对苏倾奕说。
过去贺远也不大在意这些光景,天天看,就是这中间长起来的,早看疲了。有时候嫌吵,想着怎么这么平凡啊,太平凡了,自己将来也一辈子这样?现在不就是这样,平凡的喧闹。可是心是暖的。没什么更想要的了,两个人,一个家,已足够幸福。
苏思远也幸福,人人惦着他。转天贺远和苏倾奕到周家接他,他正抱着鸡蛋糕坐在床上啃。
“要吃饭了还吃零嘴儿。”贺远照着他脑袋胡噜一把,他咯咯地乐。
苏倾奕说:“您别这么惯着他,惯坏了,要什么给买什么还行?”
“嗨,也不是我买的,是那院儿小安。”姜芸出来进去地正端菜,摆碗筷。
苏倾奕一听像是要马上过去答谢,贺远拽住他,哭笑不得,说哪有你这样的,你是真没住过胡同,谁家和谁家这么见外啊,生分了。
“再说也吃完了饭啊,这面条坨了。”
“就你会吃。”姜芸笑,“苏老师也动筷子,刚过完凉水这会儿最劲道。不够我再下,擀得多,两盖帘呐。”
桌上周松民一直没怎么说话,就看着小不点吃,看着就高兴。贺远知道师父心里想什么:想孩子能多待几天。每回苏倾奕说:“差不多了,送托儿所吧。”贺远说:“明天,明天。”到了明天还是:“明天,明天。”一竿子一个礼拜都支过去了。
小不点多Jing,知道在哪待着舒服,平常不哭不闹,苏倾奕要抱他走他就叫唤。
周松民说:“也没几天了,就搁这儿吧。”
姜芸说:“天天送来我才高兴,我愿意看他。也叫你师父少抽两根烟。”
两口子背后没少感叹。姜芸说,瞧见没,人仨人跟一家子似的。周松民说,真能这么过下去?姜芸说,人远子有远子的活法,你甭替人瞎Cao心。
“我瞎Cao心?你说他往后老了咋办?那孩子再耐人是人苏老师的,也不姓贺。”
这一说,姜芸不吱声了。周松民又往回劝,说嗨,咱不也没孩子,要不是远子,家里连个串门的小辈都没有,说不定老了的日子还不如人家。还真就别Cao这份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不是活一辈子,贺远要真能这么样图个痛快,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