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孩子那天,苏思远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撒手,林婉哄了好久,越哄他越哭,抽得直打嗝。在林婉怀里,他使劲朝苏倾奕伸胳膊,“爸爸……爸爸……”差点把苏倾奕的眼泪叫下来。
“小孩儿都这样,谁带跟谁亲。”贺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空。屋檐下清静了,人反而不知该干些什么。
“过去我妈说,爹娘都是贱骨rou,就那么个小玩意儿把你支得团团转,你还就从心里边不烦他,几眼看不着还惦记。”
“将来孝顺还行,碰上不听话气你的,白养他。”苏倾奕说。贺远听出他实际上在说他自己。
“嗨,白眼狼小时候也耐人啊,小孩儿知道嘛,你不管他他就活不了,管他,你这肩膀上就挂了担,以为爹妈那么好当。”
是不好当,苏思远在家的这一个月,别管中午晚上,大人再懒也不能不开伙,你不吃孩子吃。这一不在,谁都说:“出去吃吧。”于是找了家回民铺子,叫了两碗菱角汤,贺远又加了两个烧饼。
吃完回来,老远就见唐士秋在院门外晃荡。
“嗬,有日子没见你,调回来了?”贺远掏钥匙开门。
“哪儿啊,这……”唐士秋嘀咕着,给贺远一个眼神,意思是:又好上了?!
贺远略一垂眼,回答他:好上了。
他眼神一下绕过贺远,往苏倾奕脸上送,本意想打个招呼,苏倾奕却说:“我先回厂了。”是对贺远说的,大概尴尬了。
“走啊?”
“嗯。”
“我送你。”贺远说。
“不用,快说话去吧。”
“送两步。”贺远把钥匙扔给唐士秋,让他先自己进屋。
一直送到胡同口,苏倾奕说:“回去吧,别让人等。也好久没见了,多聊聊,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唉,早不来晚不来。”贺远颇无奈地笑,眼神把苏倾奕上下打量着,“我还想总算就咱俩了……”
“下回吧,再歇班的。”苏倾奕也笑,也颇遗憾。
回到家,贺远三五句话就把事情给唐士秋讲明白了。唐士秋心思多活,贺远送苏倾奕的几步路,他已琢磨个八九不离十,一听果然是这么回事。
“敢情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他离你更近了。”
“他挺冤的。”贺远说。
“这世道,呵,这个不冤冤那个,掺完沙子再把沙子挑出来。”
“情绪够大啊你?”
“我还敢有情绪?哥们儿现在半点儿脾气没有。”
贺远问他女朋友那边真就没缓了,不是说寄了两回信?
“我没回。”唐士秋说。
“不像你啊。”贺远诧异。问怎么了,他说不是他想看的信。“你想看嘛?”
“嘛都行,就别是道理。”别是写到思想报告里公开广播都没问题的大道理。在一起那么久了,他能想听什么?不过是几句体己话呀。哪怕一句“我信你,可现在就是这样,怎么办?我怕,你也忍一忍吧。”他不用她跟他和好,他不想连累她,可他也不想听谁教育他。
教育他的还少吗?就那个副校长兼教务主任,两天不拿他练练官腔社论腔就浑身不舒坦。
“我也不是说他没道理,有道理,我懂。问题是他非说我不懂,不够懂。合着他说我懂我才懂,他说我不懂我就不懂,我的脑筋我自己做不了主。那我不做,我做桌椅板凳的主总行了吧?”
“嗯?”贺远听这话愣一下。
“还没懂啊?不让我上课了,调总务处了!”唐士秋说着从裤兜里摸出烟,递给贺远一根。
贺远叼上嘴,点燃了才想到:“你怎么也……”
“跟你学,解闷呗。”
半支烟下去,唐士秋说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人落到底了还能往哪落?苏老师也差不多,在厂里有厂里的轻松,真回学校就一定好?不见得。学校里谁信谁啊,草木皆兵。
“就跟我姥姥织毛活似的,什么话这个一句那个一嘴,都不是多狠、多成心,都为了给自己减点压力,结果呢,一圈圈织下来,帽子成型了,摘不下来了。”
贺远想,原来苏倾奕一直活得这么不踏实,如履薄冰。他贺远只要生活里有苏倾奕在身边,吃得下睡得着,一切有奔头,可苏倾奕需要的似乎不单单只是一个贺远。贺远解决不了他所有的不安、苦闷、无所适从。甚至有些话苏倾奕都没法对贺远说,怎么说呢?嫌贺远心里的疤太浅?上午送走苏思远,苏倾奕的话一下少了,真是没话?不过是不愿在贺远面前透出来他舍不得儿子,他沤着他自己。
苏倾奕不是唐士秋,把贺远当哥们。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哥们,这是唐士秋的性子。比起有可能被信任辜负,他必须要信任一个谁,贺远是他从小到大从一件件事上筛出来的最铁的哥们。
苏倾奕没有这个哥们。
渐渐贺远跑神了,跑到中午和苏倾奕坐在回民铺子里的时候。七八张桌子,唯独苏倾奕格格不入。也许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