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朱萸发现床头放着一只余温尚存的空碗,旁边躺着背身熟睡的迦陵,呼吸均匀。
枕上墨亮的长发沉沉落在他的身后,朦朦胧胧,笼着一段修长有力的颈子。汗透的深衣背后渍出一片青色的印迹,随着起伏的呼吸,贴在迦陵劲瘦突兀的脊背上。
无处不在的夜风偷着shi冷粘腻衣裳,明日定会着凉难受。
朱萸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将水盆放到桌面上,拧shi了手帕。她悄悄走上前替他擦净了面上与脖子里粘腻的汗,想了想,忍住扒开衣服擦汗的冲动,替他掖住了被角。
望着床上被裹成蚕蛹的迦陵,朱萸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瓷碗刚要离开,却见迦陵像个稚童般踢着腿,蹬开了被子。
朱萸屏住呼吸观察半天,终于确认该恶劣行为属于梦中无意识,这才伸手替他拉上被子,转身准备离开。
可走到门口时,朱萸依旧不放心,回头一看,刚刚盖好的被子,这次被蹬到了床脚。
很好。
朱萸直接放下食盒重新走到迦陵的床前,抓起被子狠狠压住他的肩膀:年轻人,你成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
......
朱萸再次醒来时,是黎明破晓之际,东方铺满酒碴色,晦暗难明的云层,一时难以判知晓今日是个郎朗晴日,还是个昏昏雨日。
此时,朱萸浑身僵硬麻木,无法动弹,就连大脑也是混混噩噩地无法转动。
这是哪儿?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为什么在这儿?
朱萸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地回想着昨日。依稀记得自己昨夜死死地趴在迦陵床边的被角边上,压着他的被子防止他再次蹬被。
夜里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一根微凉的指,替她拨开嘴边的碎发,挽到耳边,小心又谨慎,轻柔而笨拙。
可她困得着实睁不开眼,嘟囔了一句别闹,就别开脸继续睡去。
不知是不是困出了幻觉,朱萸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始终虚虚地笼罩着她,隔着虚空描绘着她的眉眼的轮廓。
朱萸回头看向床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困意瞬间散了个七七八八:
迦陵不见了!
还病着的人又跑到哪里去了?朱萸一边想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扶着床边试图站起身,可将将站住脚,铺天盖地的黑chao便吞噬了她的视线。
什么是晨昏?晨昏的意思大概就是,早晨起的太猛容易昏倒。
当朱萸明白过来这个理儿的时候,半路杀出的一只手已经牢牢地拽住了她的腕子,这才使她免于摔落。
等着晨昏的黑chao退去,朱萸愣在原地。
多么熟悉的情景再现。
她朱萸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式再次摔落,又被同一个人再次出手相救。
还要再甩她一次吗?她不会再压到什么东西吧?压被子是为了不让他蹬被啊......
不等迦陵先反应,朱萸率先迅速抽回手,退了两步,却磕到了床沿,一屁股坐了上去。马上,她蹭地弹跳起来像是坐上了滚烫的烧炭般不安。
我
没事就好。
这个回答真是猝不及防。朱萸愣在原地,像是头一回认识一个陌生的迦陵。
迦陵肩上松松搭着那件紫色祭司外袍,逆着光,神色晦暗不清。眼睛若有若无地飘落在朱萸仓皇挣脱的那只手腕上。
你想去看看花儿么。
他的身后是清晨第一缕破晓的曙光,穿透厚厚的云层,于耳畔绽起一轮玫瑰。
朱萸盯着迦陵泛着粉红的耳尖,突然弯唇笑起来。
好啊。
今日是个郎朗晴日呢。
......
朱萸不知该从何描述迦陵的变化。
在这段奇妙的日子里,他像是突然间摇身一变,从前的万般冷漠无情和置之不理,融化得悄无声息。
他一一回答她琐碎不断的问题,柔软,耐心。
他说,金边百叶的是瑞香,缀着白蕊的黑花的是乌山白头,缠着别的枝子死不放手的赖皮花叫做鸠尾...
他说,每一朵美丽的花,都埋葬着一个花神庙过往的祭司;
他说,每一个祭司死后,rou身都会变成一朵花继续守护着花神庙......
那,你会是什么花呢?朱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迦陵本想扯扯嘴唇,笑上一笑。可是胸膛里传出密密麻麻生长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扎根土壤,长出藤蔓,沿着他的四肢百骸沿走血脉,却漫无目的。
这种感觉太过怪异,他只能捂住胸口,微微蹙眉。
朱萸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额,你是不是...想了想,把又犯病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微微斟酌了一下,朱萸换了个词句:你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迦陵嘴唇抖了抖,刚想说些什么,神庙里赴来了诚拜的香客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