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主紧盯着他,显然还是副处在状况外的模样。外头的阵都已布好了,妖匪也都在外面守着了,只等这人表露出与他作对的意思,便能动手。这般紧要的关头,他却说要走?他犹疑思忖着。要太史越没唬人,当然最好。他到现在都没摸透这人的底细,但也清楚他绝不容易对付。寨中妖已经被他带走大半,若再打一场,输赢暂且不论,恐怕又是一番折损。可要是他有意弄虚作假……大寨主举棋不定,却问:“何时离开?又是怎么个走法?”太史越手中一顿,放下酒杯,这才抬眸瞧他大寨主本还在犹豫太史越的话是真是假, 身旁的蔺岐就突然开了口。他望向蔺岐:“世兄?”蔺岐却未看他,而是紧盯着太史越,眸光冷然。大寨主只觉莫名其妙。蔺岐与那小妖又不认识, 怎的突然跳出来维护她。太史越那苍白的脸上挤出点讥诮的笑。“蔺公子?”他扫了眼大寨主, “原来蔺公子的手都已伸得这么长了, 寨中小妖的来去也能管上一管。”也是经他提醒, 大寨主这才察觉不当。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哪怕那小妖地位再低, 也是他伏辰寨的人。而蔺岐终归是个外来的,他都还没说话, 何来这外人开口的道理。他咳嗽一声, 笑得客气:“世兄, 这二当家既然有心离开, 何不再商谈商谈?也免得伤了和气。”蔺岐听出他话中的隐晦提醒, 双眉却拧得更紧, 那素来冷淡的脸上已有怒意。“人非物件, 何有送来送去的道理。言语轻薄, 还需从何商谈?”太史越轻笑。“不送,也可以。”他将手指浅探进酒杯,就着沾来的酒水, 在矮桌上画起符文。
“这地方虽无聊得紧,可也不是不能继续待下去。”声止, 符文也落成。漆木桌子上泛出淡银色的光,仿若灼烧的银火。大寨主看见, 心登时一沉。当日他看得清清楚楚, 太史越便是用这银线轻松勒断了二寨主的脖颈。他对此到底存了两分忌惮, 但不等他开口,元阙洲就已温声道:“大寨主并非不愿, 只不过心有不解罢了。你若要人,总得给个理由。”这话又叫大寨主冷静下来。也是。太史越刚来寨子的时候,身体虚弱至极。不知费了多大气力,才抢着寨主位置。怎的现下为了个无名小妖,就舍得放下这些了?他心觉蹊跷,笑道:“二当家,我也正是这意思。”太史越却道:“我既然要走,身边总得有个服侍的。我这两个妖侍到底粗蛮了些,小寨主久卧病榻,却留着这小妖在身边,想来应是个细心的——还是小寨主置身度外,不愿为寨主分忧?不过是个妖侍罢了,留着又——”话没说完,一道火符就已避至眼前,险要灼伤他的眼睛。他一眨不眨,横过视线,看向蔺岐。后者彻底没了遮掩怒意的意思,冷视着他:“方才便说慎言,还望再无下回。”这回无需太史越提醒,大寨主就发觉了异常,只不过压在心底并未表露。太史越则笑道:“蔺公子好大的气性,也不知师从何处,学了何人。”这时,一旁的太崖忽然开口。“想来也是二寨主心有误解,才惹怒了那蔺公子。”他稍挑起眼梢,瞥他。看着似在笑,却无半分温和之意,“她与我一样,仅是在寨中暂住罢了。”“哦,原来如此么?”太史越神情疲累,“竟还不知,这妖寨子里何时能容得客人暂住了。”“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一直没出声的奚昭突然说,“是不是因为见识浅啊?是也没关系,多往外走走,总能学到的。”她这话呛人,但偏又摆出副真诚模样。说一句还啃一口灵果,像极闲聊时的无意关心,堵得人发不出火气。元阙洲接着补道:“两位确然是我寨中贵客,二寨主若想挑选妖侍,不若另做打算。”太史越笑意稍敛。他摩挲着那青瓷杯壁,良久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大寨主原想借此机会解决了他,这场闹剧一出,却再不好同蔺岐开口——许是因他方才的态度太过模糊,再往后,蔺岐竟连看也不看他,更别提催动符阵了。筵席草草结束,出门时奚昭还看见太崖就在身边,但跨个门槛的工夫,他就消失不见了。余光瞥见往殿旁绕去的太史越,她仅顿了瞬,便又提步离开了。月影朦胧,太崖走至一片竹林旁。待摇曳竹影将身形挡去大半了,他才停下,回身看向紧随在身后的人。“多年不见,师尊还是同以前一样顽皮贼骨。”他嘴上念着师尊,说出的话却一字比一字难听失敬。太史越似也早习惯他这作派,只笑:“原以为你多少会觉惊讶,不想接受得这般坦然。远寒,到底是我最看重的弟子。”“看重便免了。”太崖懒散抬眼,不欲多作搭理,“直说罢,总追着奚昭不放,是何缘故?”“怎的说出这话?”太史越道,“左右也是我先来了这伏辰寨,而她在后,何来追着不放的道理。”“这样么……”太崖稍眯起眼,“原来师尊早已知道奚昭是谁。”太史越稍怔,随即反应过来被他摆弄了一道。他嗤笑出声,倒无恼怒。“当日那些个长老仙君,莫不以为仅有见远拔萃。我便知道,皆是些不甚清醒的俗辈。”“我无心与你说这些奉承话。”太崖的面容掩在竹影中,仅能觑见一点儿微抿着笑意的唇角,“师尊理应了解我的脾性,若见远在此,说不定还能惦着师门情谊,说些‘师尊就此收手,也能既往不咎’的话。但我非他,行事向来没有留情的道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太史越却从言辞间察觉到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