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快速地找到自己那辆便宜的代步车，心里庆幸自己买的是油车，随时可以跑长途。
她和郭宁宁的老家在h省，其实离z市不算特别远，开得快的话，车程也就五六个小时，很多h省的人都会来z市打工。
看见指向自己家乡那个小县城的路牌时，已经快到山里的深夜了。山里的人们总是休息得很早，这与早年此地的电线工程之难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若是在z市，现在还有大批打工人还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喝着咖啡提神卖命。
多年不见故乡，对这片惹自己厌恶的土地却还是满心熟悉。
春夏交替的季节固然舒适，但天还是暗得较早，张玥的车开出z市时已经是一片月明星稀了。
但再怎样，张玥也是喝这儿的水长大的，她不恨这片土地，也不爱这片土地，只有混沌在爱与恨之间的无法割舍之感。
郭宁宁以前和她躺在高中后面的山坡上，接完吻后指着远处的山头说：“如果我这辈子都不走出去，那和我现在死掉没有什么区别。”
郭宁宁从不带张玥去她家，她自己也很少回去，高中时日日都留在宿舍，寒暑假便在校门口一家面馆做便宜的帮工，比其他的零工少要五成的工资，只为她晚上能在面馆里打个地铺凑合。
张玥只去过一次郭宁宁的家，那次过完年再开学，郭宁宁没有来上课，面馆的老板娘告诉张玥，宁妮子被她
张玥想要叫郭宁宁去她家一起睡，别再酷暑寒冬都蜷缩在油泞泞的桌椅板凳之间了。但是郭宁宁不愿意，她向来清醒通透，知道张玥父母早逝，生活在姑母家本就只能顶着白眼讨得一点温饱，自己就更不可能去给张玥招更多的嫌眼。
于是张玥一开始听见同事说想要去拍一组县城文学风格的忧郁写真，就诚心推荐他们去自己的家乡——可是同事们看着光鲜亮丽的张玥，从来没信过这话，背地里还说张玥何不食肉糜。于是后来张玥也不再推荐了。
张玥从听见郭宁宁说自己结婚的消息起，完全没有考虑过她是不是要形婚，是不是委身世俗，是不是撑不住了，是不是又觉得大山还是比死亡好一些了。
张玥尚且还是县城里爬出来的都市白领，郭宁宁却是山沟里的落难凤凰——当然，这只是张玥自己这么认为的。
当时她还不知道，郭宁宁指的那一片山，其实也包括了张玥自己。
这种血肉难割的虚伪让张玥有些恶心。
但即便不算是天南海北的远方，z市和h省也是截然不同的。
周围的平原慢慢变成了丘陵山峦，张玥心底出现了一些酸涩的味道。
工作日的高速上一路畅通，张玥卡着自己能掌控的最高速度往h省直奔，除却中途加了一趟满油就再没停过车。
她的家乡并不爱她，给她的升学路添了重重阻碍，也让她的青春期成为贫瘠的具象化，男孩们怀念此地的温暖，女孩们则大多拼了命地朝外奔去。
她知道郭宁宁心里的野心从不会变，无论是到多少岁。
村民们愚昧，但总在一些方面过于聪慧灵通，比如在哪能买到一个东南亚媳妇，怎样找个女孩甘愿生孩子，如何叫一个姑娘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而不死不逃，还有怎么做法刁难早死的女儿们好叫她们的魂魄被许给寡身的老男人。
她从业多年以来，也见到过不少由于家中出事着急驾驶而引发的多重悲剧，此刻更是强压心情，不让自己想更多。
张玥深感认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多年后再回头看，脱掉了那层青春懵懂，其实郭宁宁也并不需要自己多余的保护，她完全是一个独立的人，并不愚蠢短见，所以头脑冷静下来的张玥想，既然郭宁宁现在才打电话找自己求援，那么事情一定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些手段近年来少见许多，须得感念国家立在村头梗的公安和那些耿揪揪的大学生村官，但藏污纳垢之处总有光明所照射不及的角落。
张玥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h省，她近亲早逝，其余的家人也都不亲厚，这让她的求学路苦难颇多，但也让她学成以后拥有颇为自由的人生。
h省就完全不一样，短短几百公里就从z市的海滨都市变成了山乡野里，除却几个稍显发达的都会城市，其余大部分都能去当短视频上县城文学的拍摄地。
z市十分开放，经济发达，人口流动频繁，国际化的大都市包容着每一个来到此地的异乡客，但冷漠快节奏的钢筋丛林也从来都不会让异乡客们认同此地为家。
且先安心开车。张玥想。
车子驶出了这座城市，张玥的心率此刻已经平缓下来。曾经和郭宁宁交往时尚且年轻，看不清很多事情，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认为自己的爱人需得自己守护。
张玥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继续顺着国道往更深处的盘山公路驶去。郭宁宁的家在更偏僻的村里，村民仅是来一趟县城就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城市，仿佛那些破败熏黄的居民楼和要掉不掉的裸露电线就已经是人类文明的至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