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刻颈边动脉处却抵上一端细小而尖锐的物体。
薛不渡无言深思,死死地盯着花濯雪。花濯雪不甚在乎他这像要把他剖开细细翻看的目光,为他处理好最后一道伤口,绷带都扎上了漂亮而不易散的结。
“因为我是玉山颓请去的。”
花濯雪笑出声来:
邪道玉山颓……
花濯雪是山中医师不假,与玉山颓相识亦不假。然他并非是自己所说那般籍籍无名之辈,虽是年纪轻,只比薛不渡大上几个月,却是医术绝世,堪称可活死人、可肉白骨。他只行救人之事,有人要请他便去——自然要先能找得到他——然他并不论自己所救是谁,是黑是白,唯命是救,便有几分黑白通吃,亦正亦邪之感。
薛不渡何尝如此窘迫?花濯雪看向他右手被染得艳红的纱布,不消说,方才那剧烈的一番举动定是将背后与手心这两道最深的伤口又挣开了。薛不渡咬了咬下唇:
二人对峙了半刻,薛不渡终于放下呈攻击姿态的左手,花濯雪也同样退让地收起了银针。
花濯雪指间拈着银针,针尖正对准他颈间的脉搏,用了几分力气抵住。那人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眼尾的笑意更浓艳几分,现在他只需催力一刺便能让薛不渡毙命。薛不渡看他凑过脸来,距离近得有些暧昧了,而危机感却似缠绕着他的滑溜溜的毒蛇,吐着信子舔舐他的要害,花濯雪慵慵懒懒地,说话时气息都似要洒在他面上:
薛不渡垂眸,在他接住时那碗时兀然发难——左掌招势刁钻地直冲面门一劈,手臂一勾翻身一滚便要放倒花濯雪!
“这伤你便在我这里养着吧,没有一月出头好不了。”花濯雪漫不经心道。
他本以为凭花濯雪的功力应当会躲过这一击,可是花濯雪掌心一松,随着瓷碗叮当跌个粉碎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小医师直直被他掀倒在榻,还发出一声真实的痛哼……这着实超乎薛不渡的意料了。
薛不渡默然。
“我认真的。”这语气倒真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他直逼面门的手狠狠地顿住,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而花濯雪眼尾仍勾着笑看过来,姿态柔顺地躺在他身下,仿佛当真只是一个毫无防备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薛不渡垂下的黑缎般的发缕被花濯雪缠在指尖,那惹人心烦意乱的指尖将发丝当作一段绕指柔,绕着圈缠在指节上,轻轻地叹了一声,却分明像是在笑他:
“那你呢…你躲得开吗?”
薛不渡压灭了那阵悸动,仄眉合眼沉思起来。
花濯雪的手摸上了他瘦削的肩头,薛不渡微不可察地一颤。
……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但薛不渡找不出纰漏来,只是微微颔首。
“你怎么不躲开?”
“为什么要躲?你真要杀我…我躲得开吗?”
薛不渡将药碗递回去,花濯雪便伸出手来接,宽大袖摆滑落堆叠在肘弯之间,裸露出他一段皓白的、看起来易碎的腕骨,医师的手看上去十分细嫩,并不如薛不渡那样冷厉的白,而是指尖透着淡淡的粉红,白得温软。
如此看来……花濯雪似乎确然对他没有恶意——起码暂时没有,但薛不渡总觉小医师的说法有所不妥:
花濯雪捧着掌大的碗,浓烈的药汁清苦气息漫进薛不渡的鼻间。他面不改色无言接过药碗,唇挨上碗沿,仰头便咕嘟咕嘟大口地喝着药汤,他喝药时,莫名觉得花濯雪一直在盯他因吞咽而不断滚动的喉结,待最后一口药液也滚入腹中,视线回到花濯雪面上,那人无神的瞳仁却只是似乎着落在他颈间一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囊在眼底。
这片山名曰招摇,一山山头镇守劫灰,另山山头盘踞玉桀,那么这个隐于深山的医师如何能这般巧合撞上他们大动干戈之时又正好擅闯了玉桀所辖之处?
薛不渡听见花濯雪一声轻笑,“啊——因为你长得好看。”
“那你为何这般恰巧路过?宴山亭在山腰,你不该出现在玉桀的地盘。”
“…花医师,你为何救我?”
又是极轻的柳叶摩挲声,薛不渡已能清晰辨别花濯雪的跫音,他抬眼,果然看见一尾青衫。
“……”薛不渡无语。
薛不渡警惕地乜他一眼,花濯雪看见这眼神,开怀地笑了几声。
“唉……你这是做什么呢?”
“怎么这样看我?”
这说法的确能解他心中疑云。
他的伤口崩裂了,汩汩地冒着血花。此刻端坐着任凭花濯雪拆掉绷带重新替他上药包扎。花濯雪先点了他几处穴位缓解流血,随后便在背后狰狞的长疤上涂抹碾成融泥状的草药和愈合脂膏,薛不渡忍着疼,但却忍不住花濯雪的触碰,他的指尖似乎并不那么专心,不时划过薛不渡精瘦的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道长疤似乎都因这些触碰有些发痒发热。
余光,他终于将眼眸转了回去,心头无名地渴望看见花濯雪的身影,然而那小医师什么也没再说,独自摇曳着青影离开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