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谷东边五十里左右的有一个絮阳村,那儿有一间安静价廉的院子。
我本在犹豫这儿会不会离青灯谷太近,但听到这消息,我当日便写信联系了牙人说要租那房子三个月,并承诺给他三倍价钱。
毕竟死过人的房子赶客,多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反正我的钱也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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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六日后,九月二十五。
趁着奶奶和孟图南都睡了,我留下一封道别信,坐上小木筏,悄悄从谷中的水道一路南去。
李殊援说得没错,我确实喜欢不告而别。
我讨厌离别,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离别。
我人生中经历过三次离别,每一段都称不上什么好回忆。
第一次是七岁的时候被我的“姐姐”从二楼的窗口推下去,让我“快跑,别出声”,我听见那群禽兽问她“小娘子今夜接不接客,你那个水灵灵的弟弟呢”,她哆嗦地喊着“不要过来”,接着我听见了匕首刺进骨肉的声音,姐姐自裁了,她平时遇见危险总会喊“救命”,但是那一次她没有喊。
第二次是十岁的时候被“阿娘”卖给那个苗疆人/贩/子。她当时病得很重,说有个好心的郎中愿意去给她抓药,让我跟着那位郎中去城里上卖些药来,等她病好了就带我换个地方乞讨,不在这块儿要饭了,我听了很高兴,以为终于不会被那几个成群的大孩子抢东西了。但是郎中并没有带我去药铺,我最终看见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苗疆人。
第三次是十四岁的时候,我跟旸宁谈判,寒蛊已养在我体内三年,该取出来了,我离开端尘山的时机已到。依照约定,他给我引蛊了,但他不愿让我离开端尘山,他说我的血还有用。沾着寒毒的血是很多蛊虫的绝佳养料,我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我不可能让他日日放我血喂养毒虫,所以我假装乖顺,在给他搓头的时候将偷留的食髓虫卵顺着水放入他的耳内,确定他死了以后,我拿走他的通行令和地牢钥匙,放走了他关押的药人,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
诚然,奶奶和孟图南待我很好,在青灯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或许可以和他们好好道别。
可是这不是平常的离别,而是生离死别,我不想惹他们伤心,也不想太直观地感受“这世上还有人不舍得我死”,这样会让我对死亡产生恐惧和不甘。
这种恐惧和不甘可比孤独更折磨人心,我不想这样死去。
是夜无云,朗月高悬,江风微动。
披着来时的那件红色斗篷,我一手提灯,一手撑桨,随着哗哗水声顺流而下,两岸的青山被夜色泼了墨,只能朦胧辨出深浅,看不出轮廓。
一路下来将近一个时辰了,差不多是这个小渡口了,我悠悠朝江边划去。
“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
岸边不知何处有人吟诗,我偏头去找,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形。
玄色锦服,白色毛肩,极具侵略性的眉,富有欺骗性的眼,以及那曲着一只腿垂着一只腿的大开大合的坐姿,不用看背上那把长弯刀,见过的都能一眼认出这是李殊援。
“今夜偶得天赐,巧被在下瞧见了这诗画般的人儿,饱了眼福。”
说完他从树上跃下,过来递我一只手,牵我上岸。
偶遇这种鬼话我断不会信,且不说泉州距此地数百里,就单说他这身行头打扮,就不像先前走南闯北的时候穿的那般简便,倒像故意学我穿得厚实隆重,很难不怀疑他是特地在此候着,目的便是取笑我。
他扮翩翩玉公子扮了上瘾,忽然讲究起礼数周到来,没有牵我的手,只是托住了我的手腕。
将将傍岸的木筏未停稳,我踏上石阶后踉跄一下,扑进他怀里,嗅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药草味。
他扶着我的肩让我站正,接过我的提灯,取下我的行囊背上。
“倾怀。”他唤我。
“嗯?”我抬头望向他。
他拨了拨我额角的一绺细发,双手搭在我肩头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含着化不开的热意,语气带着久别重逢的慨然:“好久不见。”
我戳穿这比夜色还浓的亲密气氛:“才半月有余。”
十八天,真不算久,可能是这两年我俩一直形影不离,他没习惯这样的分别。
“能让我抱抱你吗?”他神色里带着一丝乞求之意,不知他在泉州是否遇见了难事,我很少见他这副模样。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说抱就抱毫不讲理的。
朋友之间抱一下很正常,我嘟囔道:“你想抱就抱呗。”
话音刚落,我便被他拥进怀里,他力道很大,箍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我把脸埋在他的白色毛肩上,绵柔的软毛轻抚着我的面庞。
许是因为沾了露气,他怀里并不似之前那般温热。
“我很想你。”他卸了一些力,附在我耳边道。
我问他:“你怎么穿这么多?”
他说:“为了和你凑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