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饮川不知他师从何处。但是从见到这少年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少年的身法,有些像……师兄。
明明顾青岸使的是剑,是最标致的气宗剑法,而上官陵使枪,游走战斗时大开大合,按理说,两人不会有分毫相似;洛饮川亦说不清像在哪里,或许是压枪尖的小动作、或许是战斗时避让的一个转身……
一眼望去,像极了彼时带他游历天下的少年顾青岸。
二人初次相遇时,上官陵正陷入一场苦战,七八个狼牙兵将他团团围住;洛饮川见了那身法,人动得比脑子快,待他回过神,已经把人救下来了。小少年毫不认生,道过谢后便问他哪里在打仗。
“我爹要我出山杀狼牙,但我不知道狼牙在哪儿,”上官陵向他抱拳,“恳请大侠救人救到底,再指条明路?”
“……”
他把枪一收,身上那点顾青岸的影子就散了个干净。洛饮川这才回过神,对他道:“我刚从义军营出来。想打仗,便跟我回去罢。”
“好!那便叨扰了,”上官陵乐乐呵呵,“大侠怎么称呼?”
“……洛玄都。”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说出饮川两字。他怕那肖似师兄的少年开口唤一声“饮川”,他就在战场上失了神。
上官陵从此便跟着他一起。
洛饮川看久了,渐渐地也开始分不清这两人究竟是真的像,还是自己下意识地在从旁人身上,寻找一个幻影。
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洛饮川随郭子仪部在战场上拼杀数月,已不在意自己在何处打仗了。
……直到有一天,他猛地发现,他们在往洛阳进发。
至德二载十月,洛饮川随军踏上洛阳地界;他找了个借口出营地,远眺着半里之外的洛阳城,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之前的那段时光里。
那时师兄和溯溪先生都在,打仗会滚一身泥,还有人念着帮他浣衣。
洛阳的冬天还是一样的冷,只是冷,天却不飘雪;一样是高高矗立的城墙、仓皇逃窜的马匹和人。
只不过这一次,逃窜的换成了狼牙军。
洛饮川心中没有来由地漫上一丝感慨。他身后,上官陵在唤他回去,他漫不经心地应下,却还是站着没有动。
还想再看一会儿,再回忆一会儿。
洛饮川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里,许久,才舍得收回目光。
却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城楼上一个影子——雪白的影子晃过,在漆黑的城楼上近乎刺眼。
洛阳的城门忽然开了。
像是早就知道门会开,唐军立即组织进城,很快便擒获了一支约一千人的残部。那些狼牙军离逃走只差一点,看见来势汹汹的唐军时,他们个个面露惊诧,好似想不到为何唐军会进来!
但吃惊和求饶已经没用了。唐军清点好人数,便将他们划进战俘营,等待发落。
收复洛阳后,郭子仪决定就在城中修养一段时间。洛饮川已不太记得清上一回进洛阳城时城中是什么景象了,他只知这一回进城,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荒废的民居。
唐军在城中勉强清理出了一块地方住下。
上官陵不知去了何处。洛饮川只当他逛到城里去了,自顾自地扎起了帐篷。帐篷里一如既往地给上官陵留了一个铺位,但直到日落,也不见人回来。
洛饮川皱了皱眉,心道这可不大妙。
要不要去找?
明面上的狼牙残部都被俘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城中是否还有其他危险。洛饮川看着夜里影影绰绰的房屋,不由得有些担心。
虽然这小东西的安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但好歹二人也并肩作战过几个月……
又过了半个时辰不见人回,洛饮川随手取了一支火把,向黑暗中走去。
远离了军营后,洛阳城的夜里很静。
这儿几乎没有居民了,是一片死寂。洛饮川走在路上,四周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行走时细微的脚步声。洛饮川放轻了脚步,凝神细听——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他能听辨出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果然,在走出二里路后,他有了收获。
东南方向传来了一些响动。洛饮川闻声而去,渐渐听出是有人在交谈。人似乎不少,但说得很谨慎,压低了声音,教洛饮川听起来有些失真。
洛饮川想了想,在墙上按灭了火把,运起轻功,无声地摸了过去。
“……安庆绪较之他爹,实在蠢得多。这一仗告捷,北边隐隐有狼牙军官欲率部归降的消息。”有人压低了声音说。
洛饮川凝神静听,一边听,一边握紧了剑柄。这个声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见过,可是记不真切……
但是既然说了“归降”二字,这个人的立场应当站在唐军这边。
洛饮川心底暗自一松。
但还没等他松快多久,另一个人便开口了——这一次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立时将他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