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水龙头已经很老旧了,拧开以后流出的水不能聚成一条水柱,而是四散成几条更细的水流。陈央看着那些溅落的水珠,想起来刚刚放学后发生的事,他本来以为他要失去这最后一个愿意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了,但林梓暧远远比他卑劣的设想要高尚。他原谅了他。
陈央拽了一张纸把手擦干,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未接来电,应该是在公交车上时陈芸打给他的,但车上太吵,被他错过了。
饭桌上只有偶尔动筷子的声响,陈央和他的母亲在吃饭这一点上很像,他们吃饭都很慢而且很少。陈央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但他看不出来母亲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惹了家长生气,他会怎么做呢?他会向爸爸妈妈道歉,然后再一次依仗着他们满溢出的爱而为所欲为。
陈央不想道歉,他什么也没做错,他倔强地想。难道在一条歪曲的标准下被判定的错误是真正的错误吗?只是因为那些人认为他有错,他们希望他犯错,他就真的被犯错了。
他的错误是什么?被人打骂也算是错误吗?他永远也不能道歉,即使那样可以暂时减少他母亲对他的嫌恶。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自己污蔑自己。
他还是看不出母亲的心情,似乎她那张属于一个生活艰难的女人的脸是一张面具,永远保持着粉饰也无法遮掩的凄苦直到世界尽头。
他又不忍起来,似乎一句违心的话也没什么。可是他不会说,他又傻又倔。
餐桌正上方的灯惨白地照在两个人脸上。陈央机械地往嘴里塞饭,唯一的色彩是被陈芸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面是花花绿绿的朋友圈界面。陈芸把两根手指放在屏幕上拖动照片,直到照片上的女人的脸被放大到不能再大,她死死地盯着照片看了又看。
陈央从来不拍照片,也从来不玩社交平台,他深深地感受到把自己展示给别人看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可以像别人一样去潇洒了,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吗?”
陈芸的语气里带着怨,每个字都像湿软的爬虫一样钻进陈央的身体里。
灯光亮到刺眼了,白花花的让陈央快睁不开眼睛了,他再次低下头,塑料眼镜框遮住了一部分光。
他是一个累赘,一个母亲生活里的阻碍。这就是他接受到的爱。
林梓暧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走了出去,滴滴滴滴快速输入电子锁的密码,没有任何人看着他,他终于不用再装出不温不火的样子。
两脚踩进拖鞋,林梓暧把球鞋提起来,直接扔进垃圾桶。
衣帽间里的一整面墙上都是他的鞋子,每双鞋都放在透明的格子柜里,他从里面又挑了另外一双新鞋放在玄关处,鞋尖刚好压在地垫的一处花纹上,一切又回到了正确的秩序,就好像陈央那个蠢逼没有把脏水溅到他身上过一样。
晚上上门打扫卫生的佣人看到好好的鞋进了垃圾桶,一时间把握不准林梓暧的意图,就问林梓暧这鞋是不要了吗。
“太脏了,我不想要了。”林梓暧和善地笑着,语气却不容许别人再刨根问底。
佣人识相地把装着球鞋的垃圾袋绑好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林梓暧对他懂得察言观色很满意,这个世界上只有陈央那种畏畏缩缩的老鼠才不会读空气。
林梓暧舒展地坐在皮革面的高脚凳上,面前的大理石岛台上放着一桶冰淇淋,中央空调里吹出来的凉丝丝的风,让整幢房子都维持着适宜的温度。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的屏幕突然变亮了,林梓暧拿起来一看,是和他关系近一点的男同学发来的消息,先是一张图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第二条信息就接着发过来了。
“快看这个,哪个女的喜欢你”
原来是八卦,林梓暧不关心哪个女生喜欢他,客观评价一下,她们长得都没他好看,而且他一直觉得这些暗恋恋爱的事愚蠢又无趣。林梓暧百无聊赖地点开那张图片,却在第一眼时愣住了。
那是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在纸的中间偏左和边缘一点的地方歪斜地写着他的名字。写自己暗恋的人的名字,这是很典型又幼稚的怀春期的少男少女会做的事。只是他一眼就认清了那是谁的笔迹。老鼠写的字也像老鼠一样拉着一条老鼠尾巴,陈央的字很集中,但是总有一笔长长地拖出来。
林梓暧的呼吸变快了,陈央喜欢他。他把他当成什么,只是因为他对这个窝囊废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就觉得他可以肖想他了吗,他把他当成女人了吗?一想到他和这个对他抱有恶心心思的人挨着坐了一整天,他就一阵反胃,他回忆起陈央在和他说话时长方框眼镜下躲闪的眼神,他是在害羞吗,太恶心了,他快吐了。
是他对陈央太友好了,以至于这个恶心的贱人敢想这些龌龊的东西。
陈央的手指抠着书包的两条肩带,喘着气走进教室里,九月初的天气依旧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他一大早上从家出发,又是走路又是挤公交车,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提早到了二十分钟,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还是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