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一次短暂地站到质地相同的墓碑前,戈缇终是宛如幽灵般虚无抽象地倾身,一一拂过那字体优美而略带粗犷的碑文——
“只要在不属于我的世界,你一定能平安长大。”
“……只有少了我,你才能安然无恙。”
天真的孩童兴冲冲跑到室外,好奇地张望着前所未见的事物,旋即被融解成一滩滩不起眼的汁水。相爱的情侣彼此扶持着,在变形变质变色的公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进,又被路边破车而出的肉肢双双腰斩,拍碎,自此无分你我。
从事神秘学研究的工作者站上楼顶,木然而惆怅地失去了动力,直至被涌现的浓雾覆住时才本能地呼救,遂与蠕动变异的建筑融为一体。
【(姓名)亚裴·嘉利】
邪物徘徊,无处可避,更多平民在直视异象之初便轻易崩溃,理智尽丧地自残和自尽。相对具有战斗力的那些人则拼死反抗,或者说进行无效的反抗,然后毫无悬念地被穿透,被破坏,被吞没,被代谢。
更令人恶寒的是,纵使落得面目全非,他们的精神依旧不灭,直至在人类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和绝望中,被压榨出灵魂的最后一丝抽搐,方才腐烂、分解、消失。而且从种种迹象来推断,那些肉块对时间的感知恐怕也早已异于常人。
他们极少发出尖叫,更无几分像样的求生欲。包括某些被阉割,被洗脑,只会讨好主人与客人,永远都是翘臀爬行的玩物——皆如窥见了天国虚影的弥留患者一般,在倦怠与飘忽中欣然闭目,安宁而又顺从地化作了“心尘”的温床。
原本沉迷于暴行的恶徒则多在极度惊骇中竭力挣扎。
赤身裸体,肌肤闪耀着莹润迷幻的光泽。
从始至终,戈缇惟一能做到的事,只有全无意义的旁观。稍微值得庆幸的是,在滚滚人潮之中,他未曾巧合地翻找出哪一张熟识的面孔。
戈缇遥遥凝望着这头二代异种,他很难理解其本体究竟是怎样的生命形式,但至少能认出对方那种熟悉又陌生的——不知出于何种动机、何种目的而塑造的拟态。
与此同时,他并不太意外地从中窥见了一道修长完美,恍如魔术效果般乍现的人形。
而饱受凌辱的弱者置身于倏然剧变的陌生环境,虽早已被同类摧残得遍体鳞伤,却未被骤临的未知之物勾动出强烈而疯狂的恐惧。
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儿仓皇逃亡,可是人间已成炼狱,因此尚未被形形色色的高维意生器官捕获,即已被狂乱的人群淹没,践踏,再不见踪影。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部分群体反倒是较为幸运的一小撮。
莫大的愤怒与抗拒感汹涌而来,又匆匆而去。戈缇描摹着被自己弃用多年的本名,忽然轻叹了口气,死心地自语:“我在不甘什么呢?墓主不是你,而是我,这不是很好吗?”
许是邪念与恶意的波动在异形捕食者的侦测中更为醒目,他们往往会被蹂躏成一团团扭曲、臃肿、丑陋的肉块,并有大量纤密、鲜活的神经被完好无损地剥离抽出,在其自身血肉上紧张、狂乱地战栗着。
在轮转过不知第几个节点后,始作俑者那隐于诡雾深处的身影,终于首度出现在少年的视界里。
在惨烈、夸张但又并不连贯的灭世画卷中,激荡着少年心绪的不止有浩大的湮灭与再造,遗民们千态万状的临终反应同样令他难以忽略——
看起来充满了理性的光辉与冰冷的威仪,不带一丝一毫的残忍与疯狂。
【(简述)无疾死胎】
【(寄语)愿你来生拥有无限可能】
而当整颗行星都归某个存在所有后,一个无有定形、互感共生的超级生态即构筑而成。若非要指出有什么瑕疵,那便是曾被人们视为主神遗迹的厄境岛。它依然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稳定与原貌,犹如一颗深嵌于贝壳套膜内层的珍珠,使当前世界无法消融或排斥而出。
黑发银瞳,形貌昳丽,神色宁定而庄严。
眼前的场景再度飞逝,忽快忽慢忽停忽跳跃,在少年意识中留下一段段或深刻或无痕的资讯。
上任何一种形式的侵袭与毁灭,别说争取到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就是同归于尽,亦不过是幼稚而狂妄的空想。
但可以预见,这必不会是永久性的缺陷。
大团大团的“心尘”忽地开始聚合、回旋,须臾间构成一片片绚烂明灭、层叠鼓动的羽翼,紧接着,又如蒲公英般扑簌簌飞散。
不过,尽管没有直击彼世亲族的终局,他却在某种命运的惯性下,反反复复撞见了同一片私人墓地。少年非常清楚地记得,在他所生活的现实世界里,坐落在那片区域的本应是弟弟亚素的空墓。
由此戈缇又留意到,在绝大多数支线中,包括那些强大且高等的初代异种,也均未得到半分优待。想必在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看来,他们与无知的人类一样,并不具备被刻意留存的价值。
然而在诡杂无穷的支线中,雕于墓碑上的内容,却无一例外地发生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