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鹄故意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电梯光滑的金属内壁浅浅地照出他的影子。罗承钧在索菲亚大酒店的顶层等他。
这架电梯是为VIP客户准备的,在三到二十楼之前不会停留。谢鹄自地下二层而上,穿着紫色制服的侍者挂着微笑微微鞠躬,带着白手套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来罗承钧想要保持低调,因为索菲亚大酒店如果知道是谢鹄来,那么酒店经理会亲自迎接这位尊贵的客人。
红色的数字变化,电梯一点点攀升。谢鹄感受着自己在逐渐升高,远离地面。
顾璋一向喜欢这个过程:飞行器、飞机、飞船起飞,重力拖着他的脚,可是他依旧可以上升、上升,直到离开地面。自从顾璋逃跑以后,每次这种时刻谢鹄都会想起他。
因为顾璋对飞行的爱好,谢鹄送过顾璋一座飞行器。银翼11号,斯蒂尔公司曾经名噪一时的“银翼系列”中的一款经典飞行器,听说这个名字是向原始地球时期的某个文学作品的致敬。银翼11号现在停在谢鹄的车库里。顾璋还没来得及感受过几次驾驶银翼11号的感觉,他就不得不走上逃亡之路。
电梯门打开,谢鹄踏进31层。
31层空空荡荡,暗红的地毯在昏暗柔和的灯光下深得发黑。舒缓的钢琴声环绕着大厅,舞池旁的钢琴边,全息投影勾勒出钢琴师蓝色的幻影。
落地窗旁的座位上,罗承钧穿着海军蓝西装,正望着窗外发呆。谢鹄慢慢走过去,脚步声淹没在厚厚的地毯里。罗承钧面前的玻璃窗上映出谢鹄的身影,罗承钧却没动。
谢鹄径自坐下:“等很久了吗?”
“还好,习惯了,”罗承钧这才转过脸,“工作很忙?”
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好像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人们一般会认为罗承钧是个文质彬彬的俊秀青年,这种微笑能增添他的亲和力,可是谢鹄从来都不喜欢他这样笑,他认为这个笑容背后藏着一种虚张声势和软弱的算计。
谢鹄点点头:“非常忙。海马诺特最近总给我找事。乌利特有没有找过你?”
“他本人?没有。”罗承钧话只说了一半,但两人都对没出口的另一半话心知肚明:乌利特·海马诺特本人没有找过罗家,但是海马诺特里总有人找过。
侍者躬身为谢鹄倒上一杯酒,然后低声询问罗承钧是否可以开始上菜。罗承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这种场合中,吃从来不是重要的主题。
“不只是海马诺特,”罗承钧又笑了笑,谢鹄眼神冷静锐利,好像要刺穿他虚伪的假笑,这让罗承钧转了口风,“还有契尔特人的事情,最近实在是让人焦头烂额吧?不过是好的那种忙。”
这一刻,罗承钧的笑容忽然真实了起来。谢鹄注视着对方,惊讶地发现罗承钧的笑容里头一回有了真实的情绪:一点悲伤。
事实上,从今天谢鹄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谢鹄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很好,再好不过了。”谢鹄满含深意地说。在他带领下的联盟打赢了契尔特人,他终于可以彻查几年前的事情了。
罗承钧痴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谢鹄从来都是那么意气风发、自信坚定的,权力如同华美的衣裳和珠宝一样,让他更显魅力。可惜的是,对方的目光从不肯在他的身上停留。他怕自己的神情泄露自己的情绪,于是转过头假装在欣赏装饰。
“威廉·马洛西亚的画像,”谢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巨大人像,“他真有意思。”
人像以古典怀旧的传统方式制成,画师将主人的模样印在油画布上,油画的表面经过特殊处理,保证在最大限度上保护画作。谢鹄的这句“有意思”听起来不像是褒义,倒有几分讥诮。
罗承钧问:“你不喜欢?”
“谈不上不喜欢,”谢鹄目光淡淡,“只是觉得很像是马洛西亚家的风格。”
“我们这样的家里大概都会有一两幅这样的画像。”
谢鹄“嗯”了一声:“是啊。”
罗承钧对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交融,罗承钧从中看出了一种厌烦。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品味出谢鹄这句话透露出的一点深意。谢鹄的这种讥诮,只是对于这种权贵人家彰显地位财富的不屑,还是对老派家族维护传统、守旧的不满?这是只针对马洛西亚家族的,还是对于他们所有保守派家族的?
谢鹄看出来罗承钧在思索,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罗家想试探他的口风,那他就向对方示意,看对方怎样回应。
罗承钧在他的面前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乌利特·海马诺特快完了。”
出乎谢鹄的意料,罗承钧在短暂的寒暄过后就直白地切入正题。更让谢鹄感到意外的,是罗承钧对海马诺特家的态度:“哦?为什么这么说?”
罗承钧笑了:“难道他没犯下叛国罪吗?难道他没泄露军事机密吗?难道他没栽赃陷害顾元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