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第一次大疏散第三天早上。
广济医院的大门口红十字会旗帜两边高高插起,一辆军用吉普停在脚步匆匆,担着扁担逃难的人流中,师娘拧着眉头在车前徘徊,好容易才等到从医院里出来的那个人
常安步履快速地跟随上老钟,迎面是师娘抓住她的手,满脸仓皇焦急:哎呀,可把你等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老钟擦擦汗:现在做医生的可脱不开身!里面多少人哦!你快跟她讲讲情况!
常安点头,余笙到底怎么了?
一贯稳重从容的师娘咽了咽口水,一时间舌头打结愣是说不出话。
还是常安快刀斩乱麻:快讲,时间要紧。
师娘拉着她走几步,靠着车开始说:戴进,戴进没了,上头发了遗书,谁知道她大着个肚子要死不活的往外就乱跑!
常安吓了一跳。
半路上撞到车子了,现在小孩肯定是保不住了,人也晕着不醒。
村子都乱了,能跑的都跑了,部队里的军医说没有能给她用的药了,我和几个小太太守着,都焦头烂额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想想还是赶紧过来找你。常小姐你想想办法.....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用力攥着常安的手,我之前鼻息一探,感觉都弱了
无法忽视的人流,路上几乎被堵住,所有人推着推车,兜住哭闹的孩子,拉上家具,食物,床单被褥还有牛马羊,整个街道水泄不通,旋涡似的飙风把人卷进去动弹不得,常安坐在吉普车里感受各种气味、喇叭鸣笛的噪音,车轮跟着人流艰涩的缓慢挪动,她坐立不安。
铜家弄也变得疾风扫过一般,陷入和师娘钟叔表情一样的混乱。路上她低头一看一鞋跟踩到的竟然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那小孩子的脸已经残破了
一进去,小太太们二话不说带她到卧室。
床上,全无血色的一张面孔。
现在还在流血止不住。师娘焦急难过。
常安马不停蹄给余笙做基本的体征检查,经过了好几场手术她也累极了,额前发丝落下一点,侧脸憔悴
一番检查后,她挺起身扶额叹口气,情况很不好,必须要送到医院动手术,还要住院
送到我们医院吧,我马上联系下妇科医生,尽量下午就动手术,医院现在也没有多余铺位,生活用品能带的都带上,行军床有吗!
啊!我家有一个!
常安点头,好,带上,厚厚的床褥也要带上。
现在用被子把她包好,放到车上去,帮我叫下老钟
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常安的嗓子快冒烟了,她压住喉咙的咳嗽,车子去医院一定要开的慢,师娘,你带着几个太太把她平放好在车位,一定要抱紧了。她不能受到一点颠簸,不然流血会更严重。
几人纷纷转身去忙。
常安一手扶着腰,一双眼找水喝。
一杯水忽然递到跟前是小茗槿仰着头,她的麻花辫落在耳后,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亮晶晶的。
常安正在额头上擦汗的手一愣,眼睛酸楚,接过杯子对着她笑了一笑。
一回到医院,护士就纷纷围着她走动, 组长,新来了脑溢血的
组长,这边有两位急诊病人。
常大夫,306号病人准备好了!王主任已经进去,请您尽快过去
常安一阵天旋地转。
她快速套上手术服:就来。很快匆匆走进手术室。
余笙的手术结束后,随着行军床被推进已有六人的病房,门窗紧闭,空气中飘满混杂气味。
更糟糕的是,余笙醒来后拒绝进食。
她脸色很木,简直是呆若木鸡。原本拥有的神采消失殆尽,不哭不闹令人害怕。师娘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奈何余笙没有半点反应。
常安进病房看望她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师娘神色疲倦,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叫老钟上来。常小姐劝劝她,一天没吃饭了好歹让她吃点东西。
常安蹙起眉头, 我知道了。
余笙背对着所有人,常安猝不及防蹲下来看她。原来正在被子里静静淌泪,脸上全是泪痕交错,眼睛红肿。此情此景,让常安想起一个月前的自己。常安把她被角掖好: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要我再说给你听吗。
余笙泪流地更凶,是的,她想不到世事变化如此无常。
不久前,还是常安生病在家。
余笙听说她生病又遣散了家里人,特意收拾一些衣服买了好多菜,请老钟送她去租界,费了一番功夫得以进去日租界陪她。
那天中午,她这个孕妇炖了一锅鸡汤看她喝完三碗,然后陪她说话聊天。常安做不来家务,衣服清不干净,也挂的歪歪扭扭。余笙就教她打肥皂、放洗衣粉,怎么晾晒。晚上她也不走,就住在这里。
俩人会坐在阳台,常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