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
李檀躲了好几日,只要一想到那日的事便心烦意乱,连平日里最爱的樱桃都吃不下去,罪魁祸首的话本子更是全部扔了。
就这样了,李檀也不承认自己在躲,只觉得自己是腿脚不便,视物有障的病号,专心闭门养病才是正经,可惜几日前没有这样好的觉悟,瘸着脚也要作妖,才惹来这样一番孽缘。
她大白日躲在被子里发懵,不知道突然想到些什么,乱蹬乱打起被子来,可怜那被子半点过错都无,却白白被蹂躏。
李檀忘了自己还没好全,被子被踢到半空中,她的脚一个错力,疼得大叫,被子也啪得打落到脸上,好不狼狈。
到了这地步,李檀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动摇了。
椟玉于她,是说不分明的存在,他们彼此陪伴走过数年深宫寂静,如同共生的两株植物,相互利用,却也相依为命,即便椟玉欺她、辱她,可她终究不相信椟玉会真正伤害她。
何况,这样一颗年轻的心,如同刺进终年密林的太阳一样炽热明亮,她不是圣女,如何才能没有一丝动摇。
可动摇又怎样,没有半分用处的玩意,她早学会舍弃了,就像幼年扑过的那些粉蝶子一样。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承认的是,风既起,吹皱一湖春水,风不止,波澜便再难平。
月宴通报,李檀心头一叹,到底来了。
她未起身,待椟玉进来了,两人面色都不算好,李檀不发一言,只是端坐着。
眼疾还要再蒙目几日,椟玉终于能借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好好看看她。李檀未着粉黛,素着一张脸,看起来年纪小了很多。
她以前是不梳妆的,只是自他登基之后,凡是重要日子,珠翠金累丝的十二龙十二凤斗冠压上去,珠翠面花贴于额,翟衣、中单、蔽膝、大带、副带层层叠叠堆在身上,她自然也就将自己的面容掩在浓重的大妆后,成了喜怒皆不可示于色的太后。
如今的李檀,面色苍白,唇上的血色都浅了,整个人曝露在阳光中,有种近乎半透明的错觉,他禁不住伸手去触,怕真应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般飘零而去。
但最终停在了离李檀一寸的地方,还不到时候,他不想轻举妄动,也舍不得再吓着她。
“皇帝这次又是为了求什么?”李檀用寻常的口吻,仿佛寒暄一般问道。
椟玉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又是皇帝,这么久了,又成了“皇帝”。
“我说过不动你,你不用这般样子。”他回答,语气是一样的淡漠。
李檀没有应这话,只是唇抿得越发紧了,几乎只剩一条线。
“随你吧,可之前答应过的事,你总该做到,既然站到了我这边,中途便不能下船了。”已经退了一步了,再退一步又何妨,只要能让她安心,让她放松警惕。
李檀果然接了话,“自然,何事?”
哪怕不是时候,椟玉也禁不住翘起唇角,李檀每次闹脾气,总是憋着不说话,就算要说话,也是一反常态的寡言少字。当然,这是她占理的时候,若是不占理时,则会更加话多音高。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椟玉压抑了下心底涌起的温柔,学着李檀,扮出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旨意已经下了,敕令也连发三道,火候差不多了,该轮到你了。”
李檀讽刺地翘起一边唇角,“你算盘打得如此好,定不会落空的。可这出戏,既然只有我能唱,报酬自然该丰厚些。”
“今后,我给你三年的奏折密阅权,盐务、漕运、边境通商,由你挑一个插手,五年,我允你三分利,最后我给你一支私兵,当然,你如果想让李家之前的隐部见光,我也有办法。”
李檀有些迟疑,这条件开得不可谓不丰厚,其他的她都能想到,唯独最后一条,椟玉居然愿意给她私兵,而且,他还知道李家隐部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瞬,“你何时知晓?”
“你大哥当年少年将军之名传遍天下,即便以身许国,不可能一点势力都留不下来,只要确定这一点,便不难查”,他顿了下,继续说,“更何况,当年你为了保护我,动用过这些人,留了痕迹。”
他牵动以往旧情,李檀知道他是在委婉表达不会追究此事,微微安心下来。
“隐部不需见光,对他们,对……”,她艰难说完,“对大哥,都不是好事,但我要你给我留一道密旨,永不追究此事。”
“好”,他轻柔应声,看着李檀脸上藏都藏不住的惶然,禁不住有些心酸,就这般不信任他,就这般在意她大哥吗。
两人默默坐着,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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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此前的风波还未平定,接连两个消息如同水入油锅,溅起一片惊涛骇浪。
一是三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