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崇琰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而动了一下。他淡笑一声,笑意和这月色一致凉。
“渐苏,你跟朕回去,朕不杀你。”
杀了他一次,不杀他第二次,显然已是天大的恩赐。兰渐苏竟从他语气中,听出这份“宽容”。
兰渐苏摇头啧声。他实在是听不惯兰崇琰的这个“朕”字,并不是酸兰崇琰能当上皇帝,而是感觉往昔之人一去不复返,总归心有凄然。怀旧是人类本能,哪怕怀的不是自己的旧,而是别人的旧。
他啧完叹完,回答兰崇琰:“要我在牢里蹲一辈子,你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兰崇琰望着他的双眼,跟他许诺:“朕也不会让你坐牢。”
“不杀我,又不让我坐牢?”兰渐苏好奇的表情像在说: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他轻笑道,“兰崇琰,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怕我路上逃跑,故意说这话来套着我的吗?如若是这样,你对我,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
兰崇琰嘴唇紧抿,眉头蹙起来的样子,看着像是生气,又有些像心痛。
兰渐苏更倾向于他是在生气。兰崇琰小时候就很喜欢生气,别人说的话稍微不顺他的心意,他便跟人发火。
可兰渐苏忘记了,现在的兰崇琰,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兰崇琰。只不过他不知道,兰崇琰若是心痛,能心痛些什么。
他现在拥有一切,他是皇上。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只手遮天。还能心痛什么?
“你若愿意跟朕回去,顺从朕,”兰崇琰顿了下,说,“朕能保你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甚至,你想在朝中有权有势,想要呼风唤雨,朕都能满足你。”
他说完这话,老太监抬起脸,张大两只眼睛,讶异地看着兰崇琰:“皇上?”
兰崇琰默不作声地冷瞟了老太监一眼,老太监立马又垂下脑袋。
兰渐苏呆了一呆,像听到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一瞬之间,他在想是自己吃错药出现幻听,还是兰崇琰吃错药满口胡话。但他又觉得可悲、可笑。兰崇琰这个人,他要换一个人,只能拿出这些东西来。
这时兰渐苏笑中的意思不再是“我何德何能”,而是“我他妈到底何德何能”?
“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兰崇琰迫不及待地问。
“我跟你回去。我一早便说了,我愿意让你们抓我走。”兰渐苏说,“我不需要在朝中位高权重,也不稀罕呼风唤雨。我和你们走,你要杀要剐都好,悉听尊便。我别无所求,只有一事——”
兰崇琰漆黑的瞳仁里让月亮照出一丝亮光,忙问道:“什么事?你说出来,朕什么都能答应你。”
兰渐苏原先只有一件小事,一听兰崇琰说什么都肯答应他,那件小事在嘴巴里打了转儿,憋回去:“你当真什么都肯答应我?”
兰崇琰:“嗯,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那好。”兰渐苏充分运用自身这点价值,和他谈起条件,“第一,你只抓我一人,不准再找夙隐忧的麻烦。”
兰崇琰听到“夙隐忧”三字,先是眉梢微抽,随即说:“他眼下既然生死不明,朕即便要寻他,也未必能寻得见。若他掉进崖底摔成一滩rou泥,叫野狗分食了,朕哪怕把整个大沣翻过来,也找不见他的人影。这个条件,朕答应你。”
兰渐苏道:“好。那么还有第二个条件。”
兰崇琰:“你说。”
兰渐苏沉下眸色,正经严肃地说:“二十年前,大沣瘟疫,死了七十万大沣子民。此事与楼桑国全无关系。楼桑人背下了这个罪名,背了二十年。我要你重审楼桑巫蛊案,为楼桑人平反。”
兰崇琰嘴角急剧垂下,面色凝固,一层土色覆在脸上。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不可能’,你今天便带着我的尸体走吧。我也不可能会顺从你,当你的狗。”兰渐苏冷声冷语,侧过身去,交起双臂。
他心里其实是知道这个答案的。无论这个案子的实情是什么,无论兰崇琰知不知道真相,都不能翻这个案子。因为翻了这个案子,损的不是先帝的声名,而是大沣的声名。
大沣国,得护着这张面皮。
以前兰崇琰那缺心眼儿似的心思,哪能懂得这一些?可现在,他懂了。
兰渐苏此刻方发觉,他与兰崇琰所站的距离,说远并不远。但他完全看不清兰崇琰的脸,那张脸,模糊得像跟他隔了十万八千里。说他跟兰崇琰愈发疏离,是说得浅了。也有可能,是他得了近视。
兰崇琰着急道:“你提别的条件,朕都能允你,唯独这条,这条绝对不行!”
兰渐苏好笑道:“那我要你让我做皇帝,你也能允我?”
兰崇琰脸色一白。
老太监早已按捺不住肚子里的火气。从兰崇琰说会让兰渐苏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时候,老太监已有些站不住。兰渐苏的“得寸进尺”,正中他的心意。他便即借题发挥,喝骂出一句“不识抬举”,挥手下令:“来人,去将那反贼擒来!”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