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斯正要翻开《路德三檄文与宗教改革》的下一页时,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不过,心脏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跳动,平稳,有力,刚刚那一瞬可以确定是一时的情况,就像一个骤然爆发的喷嚏一样,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还非常年轻,非常健康,身体并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心悸所代表的不祥的征兆,却令神父焦虑难安起来。
是家人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其他他所珍视的人或物遭到了什么不幸?伊里亚斯心乱如麻,竭力将不好的念头压下来,却收效甚微。得关注些别的东西,把那些想法冲散,伊利亚斯凝神细阅被翻开的古老毛边本的新一页,拉丁语化成交错扭曲的点线,映到眼瞳里,形貌可憎,意义难明。读了很久,伊利亚斯深吸一口气,阖上书,起身将其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穿过成排的榆木长书桌。数盏亮起的幽绿色阅读灯灯光下,伊利亚斯原本喜爱并推崇备至的神学院图书馆内部此刻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广阔的阅览室看上去如同Yin森的墓室,上下纠缠纽结的楼梯则犹如恶魔蠕动的胃肠。
真是过于亵渎,我竟会用这些邪恶的意象来描述这栋神圣庄严的建筑。想法产生以后,伊利亚斯几乎立刻开始忏悔。此地,以信仰与知识浸润过包括自己在内的难以数计的教会同胞,栽培出,以及将要栽培出多少位大主教、枢机主教乃至教皇呵——
我,伊利亚斯·沃尔西,下都区一个拮据铁匠的儿子,会走到多远?旁人看来,他前途大好,还未从神学院的博士课堂毕业,就已将皇都教区的助理主教之位收入囊中,现任主教离位后,不出意外,他就是接任的主教。升得太快、太高了,毋庸置疑,背后是有贵人在扶持。马泰里尼阁下当然出了力,除他之外,伊利亚斯知道还有一位,一直默默相帮,不肯透露身份,除了差人送来的几封劝学鼓励的匿名来信,其与伊利亚斯之间再无别的交际。
伊利亚斯腋下夹着厚重的笔记本走下楼梯,鞋底踏在石质台阶上,发出清脆声响,张弦月的清辉自穹顶一排玻璃天窗上倾泻坠堕,形成一道白银的光瀑,静谧地投照在前厅的地面与天使和圣徒的雕像上。见此景色,伊利亚德不由驻足欣赏了片刻。
如此纯洁。令人心醉神往。
就像……
安迪。
想到这个名字,伊利亚斯今宵无名堆聚心头的Yin云雾霾瞬间彻底消散开,月光遍洒心房,一派明澈温柔。安迪。他又默念一遍,抬手轻抚心口,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迅猛滋长。纯白的玫瑰,纯白的雏菊,纯白的鸢尾。撒拉弗的光羽。一切洁净、纯粹、无瑕之物。
伊利亚斯,你想那个男孩想得太多,快要——不,已经超过我们全能的父了。你的信仰正在被世俗的欲望所挤占,如果不加以巩固,后患无穷。意识深处有声音在警告。无论如何,你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先不提那孩子是不是同样钟情于你,以你教士的身份,如何能与之共结连理?
——哦,听说在远离中央教区的偏避地方,人们对教士娶妻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等我爬到足够高的位置,高到世俗不敢对我妄加评论,包养一个情妇,也未尝不可。像劳lun斯枢机主教与杰尔曼骑士,讲经与弥撒时分立于祭坛上下,空闲时则在植遍复活节百合的工房花园里依偎作伴,夜晚就同床共枕,如果野史可以当真,英姿飒爽的玛丽女伯爵就是二人结合诞下的结晶。这还是已经公开的。在海面之下,未经公开的部分,只会更庞大。眼在在罗德里安,在成千上万条街巷内,在海因里希河上游或下游,在这栋或那栋建筑内,就有什么教士的私生儿女在行走、祷告或沉睡。有何不可呢?上帝宽恕我们的弟兄犯下的罪过。在无限期后的最终的审判来临之前,上帝总会宽恕我们每个人。
——岂有此理!亵渎,天大的亵渎!你的灵魂是被魔鬼拉进地狱了么?
“伊利亚斯?”有人在喊。
伊利亚斯总算从谵妄中脱身出来,浑身颤栗,羞愧不已,背上布满冷汗。
“你不舒服吗,我的孩子?”同一个人的声音在问。伊利亚斯辨出这音色属于自己的恩师,马泰里尼枢机主教。
“老师。”伊利亚斯向从礼拜堂方向踱步而来的枢机主教阁下欠身行了一礼,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图书馆,正处于冬青夹拥的石板小径中央,前方是圣怀俄明手持念珠的大理石塑像。月光委实明亮,相隔十余米,伊利亚斯依旧可以窥清圣人手中的念珠表面细如蛛网的裂缝。
马泰里尼对身后的随侍吩咐了几句,后者便如鬼魅般安静离开,大概是去准备车驾了。随后,枢机主教走到他身边。
马泰里尼头戴红色小圆帽,身着黑色镶有赤红纽扣、滚边的日常法袍,腰部以赤红绸带扎束,文雅的脸庞上已被岁月刻上皱纹,头发已经纯白,让人猜不出他原本的发色,更增添了他的悲悯气质。对伊利亚斯而言,枢机主教阁下比终日在铺子中闷头打铁、喝酒、对他不闻不问的生父更像父亲。
“你的脸色好苍白,”马泰里尼问,“到底怎么了?”
枢机主教简单的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