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他的父亲观世道衰颓,有感时势而给她取下的名字,给女儿取下与君子有关的名字,也寄托了那时的他对于在乱世中夺得一席之位的野望。
春喜其实一直都是记得自己有个叫做“尹吉”的名字的。
走失的时候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后来天天听叶秦念书,她也听过《诗经》里的这句话,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但是一来她在叶家过得很不错,二来就是,春喜觉得她身上背负着一个不便远行的责任。
她要养福伯,等叶昀老了她也要养叶昀,成为道士以后,春喜觉得自己更有能够奉养老人的能力了,而如果真的像《诗经》里所说的那样,她是身份很高贵的姑娘,她多半就会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都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福伯了。
比起没见过不了解,就像只存在与九天之上亦或九渊之下的远方的都城,身边真实存在的人总是会让人更在意一些。
但是现在面对这位看着她满脸失而复得的喜色的妇人,春喜也不好开口拒绝。
虞国夫人想要带春喜回京。
她想要带她回去看看她的家,也见见她的父亲,春喜现在是个道士,虞国夫人想给她换上更漂亮的道袍。
虞国夫人和春喜说他们家只有她一个孩子,他们一直在等她回家。
想到幼时记忆里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春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回京城看看。
但是,在此之前,春喜蹲下身,抱紧了叶茀茀。
以后就有很长时间都抱不着了,趁现在她要能多抱一下就多抱一下!
虞国夫人这才注意到与他们同来的小女孩,她盯着叶茀茀的脸多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惊讶,叶茀茀似乎与她小时候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虽然不像春喜和她年少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也已经是很像了。
只有十岁的叶茀茀看上去确实是十分可爱,虞国夫人也在春喜身边弯下身,放柔了语气问叶茀茀:“小姑娘,你要和我们一起进京看看吗?京城里有很多好吃的,你还可以在路上继续跟尹吉一起玩。”
叶茀茀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今年储备的种子还没下田。”
那就不好耽误农时了,虞国夫人正觉得遗憾,突然想到小孩子是不会有田地的。
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立女户,所以叶茀茀的田地多半是来自于她的父兄。
或许那些田地所在的地方,也是这些年里尹吉生活的地方。
不过她种的也有可能是尹吉作为道士所得的田产,虞国夫人就多问了一句:“尹吉从前是住在你家里吗?”
叶茀茀点了点头。
虞国夫人就又笑了起来:“可以带我去你们家参观一回吗?”
叶茀茀觉得没有问题。
但是虞国夫人的仪仗队觉得很有问题。
乡间小路极为难走,他们唯恐颠簸了车里的贵人,叶茀茀就先和春喜往家里去,只留了一张路线图给他们。
这样慢悠悠的马车她们实在是坐不惯,还不如牛车快,最后就由叶橘驾驶牛车载着她们回了桑榆村,他们在村口就看见阿牛叔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叶茀茀看见了人群里的游侠客,让叶橘停下了牛车。
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只有阿牛叔的大嗓门能隔着人群吼出来,让他们远远地听见。
叶茀茀听见阿牛叔好像是在说迁乡的事情。
宽乡分田八十亩,狭乡分田四十亩,桑榆村属于宽乡,经过桑榆村人数年的经营,现下村内的富裕状况不比人口繁多的狭乡差,县内也计划着把桑榆村改为狭乡,但是原有的田产不会收回,毕竟从宽乡到狭乡是他们自己奋斗出来。
而今天跟着游侠客来到阿牛叔家里的州官却要把阿牛叔迁到云江那边的狭乡去,把他现在辛辛苦苦打理出来的八十亩良田迁为四十亩薄田。
外面不知道哪来的四十亩田肥力根本比不上阿牛叔养了十多年的肥田,他在去年收来的好种子明年要是去了云江也许连一亩都种不好,从前来找他收购粮食的商人明年不知道会给他开多低的价。
叶茀茀窜进了人群,仗着童言无忌向州官问道:“从来只有狭乡迁宽乡,哪里有宽乡迁狭乡的道理?”
州官看见她一个小孩在这为纪大牛说话,只觉得可笑:“你个小孩能懂什么?”
叶茀茀皱了皱眉头,正想再说,春喜走到她身前,替她向州官问:“你说小孩不懂,难道你就很懂吗?”
“当然,我是做官的,当然要比你们更懂政事,否则该如何教化万民?”
州官心中自得,面上也不免带了几分得意出来,春喜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心烦,忍不住嘲讽道:“那我是道士,我比你更懂捉妖,我看你就是个鱼rou乡里的妖魔鬼怪。”
跟随云州司马同来的衙役抽刀就向春喜砍了过来,春喜不闪不避,只硬着脖子冷眼看他。
春喜面不改色的态度,加上她这一身刚做完法事,一看就品相不凡的道袍,倒真是端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