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冷山眼皮底下燃烧着一片红讪讪的火海,他意识到那是清晨沙漠的骄阳。车身晃啊晃的,蒋大雷又早早起身赶路。冷山用手挡在面前,睁开眼,那片火海没有退去,无边无际,又空又茫。他躺了很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终於从喉中迸出一串嘶哑的、绵长的呐喊:
“啊──啊──!!!啊──”
他紧紧捂着眼,泪水哗啦啦从指缝渗出,在脸上淌成纵横的小溪。
“啊──啊──呜呜呜──”
蒋大雷停车,屁滚尿流从驾驶室跌下来,拉开後座的门。“山!山!”他伸手去扯冷山捂着眼的双手,发现它们铁钳般死死合着,纹丝不动。“山!”蒋大雷似乎想到什麽,也哭了,他把冷山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掌心擦试少年颊边滚落的泪水,干了又shi,shi了又干,干了又shi……蒋大雷张着嘴,无声哀号,抱着冷山的胳膊越收越紧,像要将他压进血rou,永不分离。
“会好的,山,”男人英俊的脸上,沙土被冲出一道道沟壑,脏得能和泥,“会好的,会好的……出了这鬼地方,请最好的医生给你看病,会好的,会好的……到时候你什麽都能看见,看见这天、这地,看见我,看见你自己……治好了病,我们就隐居起来,去数星星,去看萤火虫……”
几窝孤独的仙人掌立在不远处,冷冷看着这个世界。
4
食物终於吃光了。
冷山静静坐在蒋大雷身边,几乎不说话,也很少晃动,像一具直撅撅的屍体。每过几小时,他就惊惶地抬起头,在蒋大雷身上摸来摸去,像要摸出他的血、他的rou、他的骨。两人都很久没洗澡,空气中弥漫着酸臭。
蒋大雷的眼睛有点红,里面布满血丝。他没日没夜赶路,最可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半小时前他将最後一点饼乾渣喂进冷山嘴里,现在少年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自己的胃已经痛到麻木。食物,他想,食物!眼前的黄沙飞舞起来,在赤裸裸的烈日下唱着歌,歌词只有两个字:食物,食物,食物……
接近黄昏,蒋大雷停车,对冷山说:“山,你等在这,我去找点吃的。”冷山动也不动。蒋大雷叹口气,关上车门走了。
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滚烫的沙里,天际一轮火热的残阳,将这大漠烧得通红。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渐渐地,这黄沙就变作了蓝汪汪的海洋,海的尽头是一片绿洲,它像绿色的花,快乐绽放着,香气袭人。
蒋大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清凉的大海溺死了,水漫上脖子,钻进鼻孔,涌进肺叶。他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可是他仍努力眺望着,眺望彼岸那片魔幻的绿洲。他甚至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着,聒噪得要命。
是食物和水啊,蒋大雷这样想,慢慢闭上眼。
半夜,蒋大雷回来了。他两手空空,眼里结着血红的蛛丝。深色的背景下,灌木和仙人掌像张牙舞爪的怪,毛烘烘一片。黑暗中不知什麽东西在飞,扑啦,扑啦。吉普车藏在沙丘巨大的影中,他走过去,腿一弯一弯,打着颤。
蒋大雷的嘴唇已经开裂,胸口的纱布渗出脓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不敢想。
“山。”他轻轻叫了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大漠黄沙乱舞,以及不知名生物,扑啦,扑啦。
蒋大雷打开车门,後座的毛毯像丑陋的蝉蛹,圆滚滚鼓突突的。他把脸凑过去,仔细看那堆烂布,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山!”他伸手扯开毛毯,下面空空荡荡,什麽也没有。
蒋大雷在车内摸索一阵,他张大嘴,发不出声音。如果冷山不在了,他只怕连今夜都撑不过去。死亡离得这麽近,就在前方冲他招手──来吧,来吧,既然活着的信念已经失去,活着便是痛苦。蒋大雷抖抖瑟瑟下了车,一头栽进沙里。找不到冷山,他生命死海中唯一的绿洲也找不到了。
月下的沙漠,像一块银色的绸缎,那麽美。不远处蜷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它静静躺着,一动不动。蒋大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是狂喜,是恐惧。他朝那团黑影扑过去,嘴中嘶哑地叫着:“山!山──”
少年的脸像一片白白的纸符,没有血色。蒋大雷抓住他的肩摇晃,那颗漂亮的头甩来甩去,耸拉着。“山啊!山!”蒋大雷快疯了,瞪着血红的眼,额上青筋暴露,“你醒醒啊!山!”他抖着,将嘴压在冷山唇上,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向里吹气,舌尖尝到一丝咸ye,像是泪。月光下冷山睁开眼,十根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压在身上的男人,牙齿一用力,男人舌尖的血就流出来,溢满整个口腔。蒋大雷闷哼一声,动也不动,任凭冷山乱咬。
“大雷。”冷山哭了,“你不要我了,你抛下我走了。”他捧着男人的脸,细细摸着掌下的每一寸肌肤。他什麽也看不见,他什麽都看不见,他的大雷变作一堆皮肤、毛发和指甲,只能靠指尖才能感知它们的存在。
“怎麽会。”蒋大雷抵着冷山冰凉的额头,“我告诉过你,我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