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冷山睁开眼,四周仍是黑暗,无边无际。然而这黑暗中,又缓缓滋生着腐败的东西,它们像蛇,吐着信子,无声无息。
冷山竖起耳朵,他听见了微弱的响动,霍霍,霍霍。这声音来自黑暗中的某一点,这一点不大,不小,不远,不近,刚刚好。他害怕极了,抵着墙缩成一团。“大雷。”他轻轻叫着,没有回应,那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不久又响起来,断断续续,像蝉丝,霍霍,霍霍。“大雷。”冷山吊高了嗓子,带着哭腔,“大雷,你在哪?”霍霍,霍霍。“大雷,你回答我啊,你在麽?大雷。”霍霍,霍霍。
蒋大雷终於开口:“再等一会儿,山,再等一会儿就好了。”他嘟嘟囊囊:“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那嗓音有些Yin阳怪气,飘飘忽忽的。冷山觉得周身浸在刺骨的寒冷中,蒋大雷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大雷了。
过了片刻,霍霍的声音终於停止,蒋大雷在黑暗中起身,朝冷山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冷山一阵阵发抖,他冲蒋大雷走来的方向睁大眼,还是什麽也看不见。
“大雷,”他强自镇定,“你刚刚在干什麽?”
蒋大雷嘿嘿一笑,说:“我在磨刀啊。”
冷山觉得自己快晕了,上下牙齿咯咯打着颤:“你磨刀做什麽?”
蒋大雷又笑了,他走到冷山身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为了吃你啊。”
冷山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入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他躺在吉普车後座上,随着车身晃来晃去。蒋大雷紧张地回头问:“山,你怎麽了?”冷山茫然望着那团光:“没什麽,做了个梦……”他的胃一阵绞痛,全身都抖起来。似乎嗅到烧鹅的香气,那香气很微渺,很强烈……还有土司,两片之间夹着厚厚的黄油……他又开始迷糊了。
恍惚中,他听见蒋大雷说:“山,你撑着点,就快到了。”冷山咧开嘴笑了,昨天蒋大雷也这麽说,前天也这麽说,大前天……他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就快到了,希望就在眼前。
蒋大雷趴在方向盘上,胳膊肘支撑全身重量,两眼直直瞪视前方,像要将这炙热的空气盯出一个洞来。他的伤口已经溃烂,散发出恶臭。这沙漠中没有路,或者到处都是路──没有路,他也要用血rou之躯铺出一条路;到处都是路,他也要高举双手,拼着最後一口气指出方向。
他刚才说:山,你撑着点,就快到了。少年听到这句话,温柔地笑了。蒋大雷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这个谎言多美,这个谎言多虚假,可是这茫茫世间,总有那麽一个人,毫无理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这个人,就是他要用全部生命去保护的唯一。
太阳摇摆起来,跳着舞,前方出现一扇门,金碧辉煌。那门缓缓开了,门内绿水青山,鸟语花香。蒋大雷低吼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门消失了,荒漠重新展开在眼前,它丑陋,但它真实。
走啊,走啊,没有尽头。
蒋大雷呵呵笑了,他说:“山,你见过绿洲麽?”少年没有回应,好像又睡着了。蒋大雷兀自说着:“沙漠中,有那麽些地方,终年都是天堂。河水跌跌撞撞流进沙漠,在它消失之前,绿洲诞生了。”
“那里有成片的树林,有新鲜的、蓝汪汪的水,有羚羊、狒狒、犀牛、大象……它们在河中洗澡,洗啊,洗啊……还有鸟在叫,聒噪得很。这绿洲真美,它就在前方,你看,离得不远了,已经冒出一点绿,我看到了。你听啊,水在哗哗地流,猎物在奔跑……”
冷山紧紧闭着眼,开心地哭了。
6
冷山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的视力恢复正常,蒋大雷蹲在一簇明黄的篝火前,翻来覆去烤着什麽。那东西黑糊糊的,被插在一根树枝上,滋滋冒着油光。
冷山慢慢向蒋大雷走去,他的嗓音有些发抖:“大雷,你在烤什麽?”蒋大雷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把树枝举到冷山面前,说:“你说呢?”冷山啊地叫了,那树枝上插着的,赫然是一截胳膊。他感到剧痛袭来,低头一看,袖管空空的,在篝火的映照下飘来飘去。
冷山大汗淋漓醒转,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鼾声,蒋大雷背靠坐垫,握着他的手睡着了。他喘着气,心脏突突跳。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一天?一周?一月?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浸在昏睡与清醒之间,沉沉浮浮。他总是害怕,怕有一天他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
蒋大雷睁开眼,发现冷山抖得筛糠一样。他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山!”
冷山直直瞪着顶棚,脸白得透明:“大雷,我饿了……我要被饿死了……”蒋大雷举着军用水壶凑到冷山唇边:“喝吧,喝一点。”冷山死死咬着牙关,水一滴不漏顺着嘴角溢出,流到坐垫上。蒋大雷沮丧极了,也不知是心痛水,还是心痛冷山。他哑着嗓子说:“喝一点吧,山,喝了就不饿了。”
冷山突然哭了:“你骗我,大雷,你骗我,我喝了,可我还是饿啊,我要被饿死了……你骗我,你说你看见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