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了知家乡虽然也会下雪,但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薄薄一层,是聊胜于无的惨白。而钰京的深冬,风也凛冽,雪亦浩荡,皑皑封路,回途被无限拉长,宋了知拉着驴车在及膝深的雪地里穿行,沉沉的夜因雪而明亮。
他在谭大娘那儿借住了一晚,家里没别的床铺,他与大牛挤了一夜,问到了更详尽的事,可每深入了解一分,他便心惊一分,临走前甚至也学着谭大娘的语气,让谭大牛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再别对旁人说了。
如今又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宋了知心里藏了事,倒也不觉得冷和困。
虽然目前全都是自己的推断,但宋了知深觉王府比蛇窝危险万分,更难以想象阮雪棠得知这些后会是何种心境,所以一厢情愿地想带人走,想要替阮雪棠做主舍弃掉一切。他甚至开始希望自己要是个又狠又坏的大恶人,比阮郡王还要歹毒的那种,到时候拿根绳子把人一捆,直接扛回他的小破院去。
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谁也没能占上风。
他一会儿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阮雪棠谭大牛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其实阮公子双亲只剩阮云昇,而自己也父母早逝,四舍五入一番,他们就算是见过父母;阮公子的生辰他烂熟于心,他出生的年份阮雪棠业已知晓,再四舍五入一番,他们这算互通生辰八字。宋了知四舍五入半天,得出结论:
阮雪棠已经是他四舍五入的媳妇了。
媳妇不听话,相公是很有权利管教约束的,他说服了自己,决定要是阮雪棠不肯跟他走,他就摆出丈夫的立场,强行把人带回去。
可过了一会儿,他这个自封为丈夫的又狠不下心了,心想阮公子不愿就不愿吧,他舍不得阮雪棠难过,觉得纵然前面就算是条死路,自己也该陪对方走一遭。
他怀揣着这样的豪情壮志赶回了钰京,离开多日,结果刚一进城便听说薛家造反,城里许多薛家名下的铺子都贴了封条,他和薛令修交好,满以为这已经是他今天听闻的最大噩耗,结果回到金陵渡,看见焦头烂额的何世奎,宋了知得知了更严重的噩耗。
他四舍五入的大媳妇出事了!
“就算阮公子已经称病不上朝多日,但也许他真的只是生病了呢?”宋了知急道,眼看着何世奎烧去许多信件。
何世奎正忙着毁灭物证,也没闲工夫说漂亮话了:“郡王府前天递折子请求自查,现在官兵已经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阮云昇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想起自查叛徒,还把这事闹到皇帝面前,不绑个人过去都交不了差。你想想,他要是想对付府里的下人,用得着废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功夫?”
何大人说得太有道理,连宋了知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仍觉得何世奎反应过度,但也跟着帮忙烧了起来。
“那现在有关于阮公子的消息吗?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宋了知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几天,竟会出这样的事情,担心得不得了。
何世奎把小厮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随即才压低声音道:“被抢先了。”
薛家造反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早了几个月,许多事情还未准备好,阮雪棠最初的计划是借着薛家谋反扳倒阮云昇,现在却变成阮云昇借此事把阮雪棠关了起来。但他们提前知道谋反是因为叶灵犀的关系网,那阮郡王是如何提前知道的呢?
这事不好说,或许是王府自己也在薛家派了探子,或许是有人提前告诉了阮云昇。
何世奎平常吊儿郎当,一旦严肃起来便格外能显事态重大:“有人之前目击过我与薛令修在街上交谈,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差来带我去问话。你听好,要是他们再往下查,你也有可能被带走,我在床下藏了我这半辈子的全部家当以及重要文件案牍,你带着它们躲去我家,把全部东西都交给我夫人。”
“何大人,你有家啊?”宋了知讶然,他与何世奎在金陵渡住了那么久,从不见他去别的地方住,更没听说他已娶妻。
何世奎原本挺着急,被宋了知这话气笑了:“呸!你才没家呢!你不知道金陵渡是钰京所有官员指定食堂么?!我夫人你也见过,等会儿你去我府上躲好,这些天都别出门了,当心官差把你宰了。”
宋了知见何世奎仿佛有种临终托孤的意思,心知事态严重,瞬时变了脸色:“那阮公子在王府岂不是......”
何世奎其实也拿不准阮雪棠如今的境况,但明白肯定比他好不到哪去,怕宋了知做傻事,故意把话说得极重:“叶灵犀还没被查出来,裴厉也不在钰京,现在事情还未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你别急着寻死觅活!你要是比他先死,到时阮谨脑袋掉了都没人帮他缝回去!”
宋了知不再言语,满脑子想着如何搭救阮雪棠。
眼前一切都变成慢动作,何世奎的话也听不清了,通通变成刺耳的耳鸣,像蝉鸣此起彼伏,恍惚又回到了他和阮雪棠还在小院的盛夏,只需忧心明日该做什么菜给阮公子。
宋了知抱着何世奎“托孤”用的大盒子,失魂落魄地跟着人乘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