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琴凳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乐谱上的音符。
让他不明所以的并不是乐谱本身,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过来练琴。如果不再参加乐团的排演,那么这种练习强度也就毫无意义了。
可是如果不练琴,他还能干什么呢?
他不禁怀疑起在遇见ChénRóngron之前,难道自己的生活就是这么无所事事,消磨时间?在想到这些的同时,他又一次无意识地划开了手机。这几乎变成了一种无聊的习惯。当然,没有一个未接来电,邮箱里头也空空如也。
一股沉闷的热风从窗户外头吹将进来,将他的注意力转向没能完全拉上的玻璃窗。他进门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空调,可是却忘了还有关窗这回事。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正是最心烦气躁的时刻。水色的天穹抹着道道晚霞,随意得简直像任性挥毫上去的一样。西边的山顶燃烧着火一样的落日,照得湖面一片金光粼粼。然而在近处,墨绿色的森林已经渗出准备迎接夜晚的幽暗。这种强烈的色彩对比给他的心笼罩上一层说不出的寂寥,他不禁在这种寂寥中反思起自己最近的行为。
刚才对Phillip的态度无疑是不公平的,他实在不该这么对待朋友。尽管如此,他却也清晰地意识到这种反思其实只有一半是对Phillip感到抱歉,而另一半,是对自己的幼稚与失态感到懊丧。他已经十五岁,马上快要十六岁了,却仍是无法像一个成年人那样理智地克制住情绪。不单是走廊上的事,电话的事也是如此。无论她是因为忙碌,还是根本就不想跟自己联系,都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手机的扬声器里竟然传出了她的声音。
他猛然回过神,抓起显示正在通话的屏幕,一时间竟然没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他没给她打,或许是刚才翻通话记录的时候,无意中拨了过去。而恰好她也很快就接起了电话。或许是他的无话使她感到困惑,不停地询问他是谁,生疏的德语,带着一些畏葸。
我是顾惟。
她轻轻啊了一声,忙不迭地向他问好:
你、你最近还好吗?
嗯。
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样?
嗯嗯,我也很好
她扭扭捏捏地,可是语速已然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先是说自己刚到家,又问他是不是下课了,简直像憋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跟他说似的。他默不吭声地听她说了又说,还是有些生气,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快乐。他在这种快乐中再度认识到自己的幼稚。
跟她较的哪门子劲呢?真傻。
为什么之前都不打给我?
我我怕你上课
晚上呢?
晚上妈妈在家,我不敢
看,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真是傻透了。
他不再感到生气,反而不似平常地想要发笑,嗤笑自己这一周以来的胡思乱想。不过,这时的他已经能以一种更为成熟的心态,平和地看待自身的情绪了。
她似乎从电话里听出他的情绪不高,声音渐渐地熄灭了。不过,也并未挂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于是他主动开了口:
你待会做什么?
瞬间,她的声音立马又像鸟儿似的,嘁嘁喳喳地鸣啭起来:
待会妈妈就到家了,我来做晚饭
他没问,倒是她自己把晚上要做什么菜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她的絮叨很轻快,却又明显隐含着一股担忧担忧一旦找不到话题,他就会把电话挂断。他听得出这一点。
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先吃饭,然后去乐团排练。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原来连晚饭都没吃。
乐团?这个词引起了她的兴趣,是唱歌吗?
不是,钢琴。
她发出惊叹,然后拼命夸赞起他来。听得出是真心实意的语气,不过他不怎么受用。他练得也很拼命,不太想被没听过自己琴声的人无凭无据地恭维,尤其是她。
想听的话,待会排练的时候给你录一段。
就这样又闲谈了几句,他们商定好每天都在这个时间通一会儿电话,还约了明天早晨在她的家里见面,最终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挂断电话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种通体放松的舒畅,仿佛卸下一副沉重的枷锁,连风的味道都跟着轻盈起来。再去看窗外,夜色已经沿着山峡朝湖面延伸过去。深蓝色的湖水变得跟天空一样宁谧,偶尔泛起点点银光,大概是刚亮起的星星的光辉。森林依然岿然不动地矗立着,在群山的环抱中显得无比恬静。
他到餐厅里吃过晚餐,休息过后又去了一趟健身房。晚上八点,准时出现在排练厅里。
率先注意到他的不是Phillip,而是几个向来对他抱有敌意的男学生。当然,Phillip看到他的时候,毫无疑问也大吃一惊。不过他们没能找到机会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