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孝义大道天理伦常,你小时一条一条记得清清楚楚,有哪一行字说男人和男人……这、这成何体统?”天殊只为龙澈然痛心疾首,不由反省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教导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会铸成如今这般大错。
那个时候,龙澈然才知道,自己跟风湘陵跳下悬崖的事曾经在江湖上引出不少风言风语,虽然现在这些话已经随时间淡去在人们的印象里,但龙澈然知道,自己心里,事实就是事实,永远不会湮灭。
毫不犹豫的坚决承认,换来了脸上火辣辣的一巴掌,龙澈然跪下,却抬头挺胸,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反而质问那个他从小到大最为尊敬的人,“师父,为什么男人和男人就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喜欢管账的就是不对?为什么我必须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我又不是为他们而活,为什么要按他们的规矩办事?师父,我就是喜欢风湘陵——问心无愧!”
龙澈然呆呆地松开紧紧攥着衣袖的手,眼里的光一丝丝涣散,又一丝丝笼聚,再一丝丝,飘摇着撞进碎痕微微透明的瞳孔。
甚至直到这个问题气走了天殊,龙澈然都还没有觉悟到它所可能隐含的禁忌意义,仍旧不放弃地死死扯住碎痕衣袖,不愿站起,就那么跪着恳求他。
“为什么……总是错?”
龙澈然喜欢凡事都往好处想,虽然关乎风湘陵会难免意志消沉,信心大挫,但他还是总觉得不能相信,自己认识的管账的会是那么无情无义之人。
“是!”龙澈然握了握拳,“我是记得清清楚楚,可那些东西,又有哪一条规定我不能喜欢管账的?顶多不就是无后为大那个么?反正我没爹没娘……”
脑中猛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龙澈然隐约觉得不对,“师父,你如此反对我喜欢管账的,除了因为他是男人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放手吧,你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
“……澈儿,”眼神过处,含着龙澈然看不懂的无可奈何,“我知你对风湘陵是真心……你没有错,错的是天。”
纵使与旧情人破镜重圆,也委实不该只扔下那样四个字就不辞而别。
未解其意,龙澈然不愿就这么放开,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疑问,仿佛能揭开一切困惑的谜题,还没求得答案,怎么可以放?
“澈儿!”碎痕惊呼。
软红走一遭?
“放手吧……”从来都那般温柔的人,打小看着龙澈然长大,总是在天殊生气时出言维护的碎痕先生,叫他放手。
龙澈然反复回忆自己当时问那句话时的心情,究竟为什么非要那么问呢?为什么呢?以至于让他一直到现在,都很后悔,后悔自己把自己逼得进退两难。
错的,是天……
“你……你这个孽徒!”天殊气得不轻。就连一旁的碎痕也暗道不好,“澈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跟你师父道歉。”
错的——是天?
还有其他原因吗?
风湘陵,真真切切就是一个谜。关于他的人和事,都神秘到不可思议,都仿佛包含着许许多多自己所不了解的过往。
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么?
就算只是多年不归的故乡,总也沾染着他些许独特的味道,而且,必定是会永远住在他心上的,一个地方。
被排斥在外的处境让龙澈然觉得难受,而这种清楚却又莫名的难受在遇见他师父的那天达到了顶点——
最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不真实的感觉。
手里捏着那张唯一留下的字条,苦守着上面近乎绝情的四个字,山河踏尽,最后仍是只能回到这希望最大也失望最大的地方。
“迟早有一天,他会为他父亲报仇,而你那时夹在其中,又当如何?”
“你师父于他,有杀父之仇。”
分开了,清醒了,就开始回忆,再因回忆而喜,而悲,而患得患失,而痛彻心扉。
“……对不起,师父,”龙澈然始终挺直的身躯颤了颤,他知道自己是大不敬了,无论如何,师父养育他教导他,恩同爹娘,可是……
“师父,碎痕先生,”垂下头,龙澈然觉得满腹委屈,他拼命想要保护一个人,即使在孤军奋战的时候,但那个人却仿佛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保护,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放弃,“顶撞你们是我不对,可那件事,我仍然不觉得我做错了。没有理由就要我认错,我不服!”
“放手吧,澈儿,放开他,对你们都好……”
劝那个人放弃报仇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呵!
杀父之仇——?
这样想来,好像自己在这里,便也住上他的心一样。
还是说……管账的就是这样?半夜扔下他出门,醒来丢下他离开……龙澈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风湘陵,甚至那么多缠绵倾心的日日夜夜,都好像真的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美梦般,虚幻。
江陵,无论如何,是那个人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