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之神,也没有任何一个神祗是雕塑之神,不仅如此,翻遍希腊神话里所有的神祗,他没有找到一个以绘画或者雕塑出名的神祗,那说明——神不庇佑绘画家或者雕塑家。
只有三种人不受神的祝福,他们是淫乱的人、娼妓和美术家。
当英明睿智的尼布甲尼撒二世统治新巴比伦王国时,他将光辉灿烂的巴比伦文明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那神奇的神之门,那奇迹般的空中花园,那些结构精密的建筑工程,所有人都认为他理应有一个非凡的、卓越的,能与他的能力相匹配的成就,但那一天——不幸的那一天来临,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那个可怕的梦中,他梦到了一个巨大雕塑,那雕像的头是精金的,胸膛和膀臂是银的,肚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脚是半铁半泥的,神的石头从天而降,将那雕像击得粉碎。
那是神的天启,新巴比伦王国湮灭了,从此消逝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
在论文结尾,他发出痛击灵魂的拷问:如果尼布甲尼撒二世从来没有梦到过那不祥的雕像,那么新巴比伦的文明火种还会熄灭吗?人类文明会被新巴比伦推向一个怎样的高度?
还有《睡莲》,莫奈的《睡莲》,那242幅像人类瑰宝一样的作品,哪怕外星球侵略地球,人类文明必须湮没尘嚣,人类在为自己刻下最后的丰碑的时候,那坟墓的陪葬品里都应该有《睡莲》的一席之位。
那珍贵的《睡莲》,现在有20幅被永久地留在斯伽文的家里——只有画框,没有画的内容。
那孩子把自己能买到的,所有关于莫奈的作品——不管是真品、赝品,还是伪作,统统买了回去,像展览一样把它们钉在他自己的学习房里——当然,现在统统只剩下画框了。
这真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了,不是吗?
那孩子深深爱着他的爸爸,可是又同时憎恶着天底下所有的绘画家和雕塑家。
斯伽文无法责怪那孩子。
那孩子的心跟他一样,被“Patriarchy”牢牢地禁锢住了,喘不过气来,他怨恨他的父亲、怨恨他的母亲、怨恨他的养父、怨恨他所有的家人,可是他没办法怨恨他们,他没办法逃到别的地方,他必须深深地爱他们,那深深的爱意转化成为了一种深深的憎恶,像一把利箭一样,从那个家里破空出来,射到其他人的家里。
他憎恨爱,憎恨友情,憎恨任何美好的东西,他只能从焚烧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中得到快乐,当他升起篝火,把《睡莲》整幅地抛进火里,那轰然炸开的声响,那四处飞溅的焰火,好像射精般激烈的快感,好像毒药般酣畅淋漓的致命快感,那孩子执迷于此,也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渠道。
斯伽文不忍心阻断那孩子唯一的喜好,所以他只能自己咀嚼,咀嚼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被毁坏的痛苦,那痛苦撕毁了他的心,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那罪恶感拼命撕扯着他的良心,把他变得面目狰狞。
还有他的家族企业,斯伽文擅长的是不切实际的美和浪漫,他的想法、他的个性在家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在工作表现上,他甚至不如他的妻子。
是的,他的妻子。
现在他的妻子一肩扛起了两个家族企业,她以惊人的才智维系着庞大的商业运行,她把从斯伽文哥哥那里听到的,任何一点一滴关于商业的知识都搜刮出来,竭尽全力地运用在实践中。
他的妻子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温柔、善良、勇敢、正直,正如她对斯伽文所说的那样,她让斯伽文不用去考虑工作上的事,而去做他喜欢的那些事情,她让他像过去那样,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休息就休息,可是她自己——有一个晚上,斯伽文半夜惊醒,凌晨三点,他的妻子竟然还在一边听网课一边织毛衣。
是的,织毛衣。
在这个航天飞机能够轻易上天,人类已经登月,连新地平线号探测器都快进入柯伊伯带的新时代,他的妻子却仍然像远古人类那样,用两根棒针、一卷毛线为她的丈夫和孩子织毛衣。
她像一个性奴一样生活,每天每天,她总是起得比任何人都早,睡得比任何人都晚,她给全部的家人做早餐,她把家务和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她精致的妆容永远那么完美无缺,斯伽文甚至没有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她从不拒绝性爱,无论那是斯伽文的哥哥,还是斯伽文,只要是她的丈夫,只要她的丈夫需要,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她等一下要去做什么,她都会顺从地躺在床上,露出她柔美的微笑。
那不是斯伽文记忆中那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姑娘,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每当斯伽文拥抱妻子的时候,他总是在惶恐地怀疑,那究竟是一个人呢,还是一架机器呢?
分别八年,时光飞逝,斯伽文和他心爱的姑娘向着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成长,他们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大,距离也越来越远,终于就像飞越星空的彗星,当它再一次回归,与地球擦身而过的时候,它会惊讶地发现,那颗蔚蓝行星已变得面目全非。
斯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