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赵光义遣大将潘美、曹彬等攻灭南唐,开宝九年,廷美奉命出师劳军,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李煜唤他文化,他唤李煜六郎。二人谈诗论道,引为知己。
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断了李煜的一生,也断了他与赵廷美为期不久的缘分。
太平兴国三年,赵廷美永远也忘不了李煜服下牵机药后的样子。他紧紧抱着缩成弓形,全身痉挛的李煜,直到看着面目狰狞的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他的身体不再抽搐。
林逋接过金兽炉的时候,赵廷美没有给任何的嘱咐,他应该是暂时信林逋是全心全意对德崇的,也许在他们身上,他看到了曾经的文化和六郎。
这几日德崇夜间睡不安稳,林逋猜测,香炉一是警示,二是想让他晚上给德崇燃上安神香助眠的吧。
在魏王府待了几日,赵廷美倒是没有再找过他,德崇的伤也近痊愈,那日二人正约着要一起去看看阿莹,刚出门,却让奔着来的周叔拦了去路。
“殿下,大喜!大喜!府里来信了,王妃娘娘诞下麟儿,殿下做父亲了。”周叔拿着卫王府传来的信,外溢的激动,堪比自己当了祖父。
德崇先是一惊,而后脸上猝然绽开的笑意缓缓收拢直至凝滞。
阿岚在一旁,本也是激动,可看着德崇的表情,却也笑不开了。
只有林逋在一阵愕然后,脸上挤出的笑意倒是没有淡去,看着愁意爬上眉头的德崇,他虽不明缘由,却依旧漾开笑意:“惟吉……恭喜了! ”
是好事,可林逋却也并不如面上那般欢喜,不断的暗示自己该替德崇高兴的,可就在周叔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就阵阵的刺痛,又仿佛一团团乱麻将心死死缠住,透不得半口气。他早就知道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娇妻美妾,这样的年纪本早就该当父亲了的。
德崇叹了口气,报之以微笑:“多谢了,只是着实算不得喜,这样的天下,来了也是受罪,只愿他能平安。”
“殿下,即刻回府吗?”
阿岚一问,周叔也开口:“殿下,王爷也是催着您快回去呢,西京总归不好长待。”
林逋一言不发,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看着德崇。
德崇看了一眼林逋,一点头:“今日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白玉簪
栗烈觱发,金兽炉里的香一直燃到了天明,林逋回了床却坐到了天明,直到童儿给他打来水洗漱,他才起身,发现脚已经发麻。
“先生是不是又半夜醒了?”童儿一边拧着手帕递到他手上一边问道。
林逋微微一笑:“你又知道?”
“这一屋子的檀香,定然又是刚刚燃尽的。”童儿说着,得意地拎起炉盖,指着那灰烬,一如发现了不容林逋狡辩的惊天大秘密,“先生,你该多休息的,郎中说了,你身子……”
林逋将手帕递给童儿,开始起身:“年纪大了,便不像你这般贪睡了,我睡的够多了。”
童儿接过手帕后,端水出门,待林逋穿正了衣衫,童儿又端了炭盆和炭入屋:“先生,今日外头冷,晨间便不要出门了吧,午后暖些再说?”
林逋嗯了一声,蹲下身开始发煤炭,这些事,他能做的,一般都自己来,屋里头暖了,可以教教童儿读书识字,晨光也走的快些。
过了午,旭日高照,暖和了不少,童儿喂着两只鹤,林逋给院里的梅花浇着水,原本与那梅树攀岩相缠的牵牛花早已枯死,只留下细长的枯枝依旧不死心的抱着梅树的枝干,他碰了碰干枯萎缩成脆的枯叶叹着气。
突然一双小手伸入眼帘,三下五除二地便把那些攀着的枯枝给揉碎成渣:“先生,都死了,此前我忘记处理了……”
拿起小锄头翻了翻泥,把枯枝叶都埋进了泥里。
“先生,咱们反正留了种子了,等开春了再种,入了夏又是一大片。”
林逋看了看被埋的枯叶,又摸了摸童儿的小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去洗洗手,日头还早,迟些教你画牵牛。”
童儿颠颠就去了。
长宣铺开,淡墨舔笔,两朵相缠的牵牛跃然纸上。
“先生,多画几朵,还有梅树呢,咱家梅树也画上!还有小风小叶!”童儿不知何时已把自己化成了大花猫,却一本正经的催着林逋赶紧把画补全。
“两朵不好吗?相依相守的。”林逋微笑道。
“不好,先生和童儿两个人在孤山,童儿就觉得……”童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觉得,如果宥少爷或者张先生他们能一道住着就好了。”
林逋摸了摸童儿的头:“让你陪着我这老头子待在这,着实是辛苦你了。”
童儿立马摇头,认真的看着林逋:“先生正壮年,怎的是老头子,童儿跟着先生,顶好的了。”
林逋微微一笑,为童儿,为他自己,让画上的牵牛攀上了遒劲苍枝的梅树。
“先生这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