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在静静的夜色里,弯弯曲曲的山路象一条土红色的蛇,贴着山脚向前延伸。
往前走,山路便进了绿汪汪的田埂之间。四周都是当地人种的稻田,空气里仿佛都有着稻苗的清香。
稻田的尽头是一片凤尾竹林,在月光下呈现暗暗的绿色。外来者们要去的寨子就隐藏在山林的背后。
看着近,实际上走了很久才到。不过因为有着盼头,倒是没几个人喊累。
十几个年轻后生妹子浩浩荡荡地进了绿竹掩映下的寨子,引来狗的一片乱叫。掸族主楼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寨子里,下面一层是牲畜住的地方,因为是雨季,路上混合着动物粪便的污水,空气不怎么好闻。狗叫声惊动了村民,纷纷从竹楼里走了出来。
“曼恩艾龙!”
高风瞧见了其中一个,便大声喊了起来。
“那一位是这里合作社的社长,你们喊他曼恩艾龙就好了,艾龙是掸话,大哥的意思。”
他又对知青们嘱咐道。
“记得等下子进去的时候,要脱鞋之后才能上楼,还有,屋子里头的火塘,不要直接跨过去,掸族老乡忌讳的。”
知青们点头会意。
曼恩是个个子矮小的中年汉子,袒露的胳膊上还纹着青黑一片,瞧不太清楚。他快步走过来,向来客们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含笑用带了浓重口音的汉话讲到:“帕拉宾召(佛、菩萨)赐福给我们,把贵客引导了我们家!请,请,到我们楼上去!”
来的路上,知青们已经听高风说过。掸族是当地少数民族里日子过得相对最好的一支。他们都在坝子(山间盆地)立柱,周围是山,山下有水,生活条件比住在山上的寻传、拉祜纳、禾泥等族要好得多。
这一点从吃食上反应得很明显。知青们虽然来得晚了些,却正好赶上掸族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了客人,弄了一张极大的桌子,足足摆了十多个大海碗的菜:炒鸡蛋、炸花生、炒螺狮、酸鱼、酸茄煮青菜、羊角豆、芭蕉叶蒸豆腐、竹筒烤牛rou、苦肠丸子、鱼眼睛菜、酸笋煮鸡、蚂蚁蛋、韭菜炒马蜂、青蛙汤等等。主食则是大米饭和饵丝。
“软里金弯!软里金弯!(好吃好在)”
知青们早就饿得两眼发昏,虽然有些菜看起来实在颇具挑战性,但在食欲的诱惑下,几乎都是一扫而光,连韭菜炒马蜂和蚂蚁蛋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宴席还备了许多酒。饭吃饱了才开始正式喝,就着新上的下酒菜和甜食糯米粑粑,一碗一碗地喝。
酒是甘蔗酒,寨子里自酿的,装在土罐里。土罐很大,一手提不起。曼恩社长的老婆一边嚼着槟榔,一边往知青的碗里倒酒。伺候得很周到,哪个菜碗低下去了她就会给加满。特别是几个穿着旧军装来的的知青,碗里的酒几乎就没少过。
“碧发(大嫂),只加一点点。”
高风是被劝酒劝得最多的,社长带头劝,掸族的年轻汉子和少女们也劝,实在有些头晕,忍不住说道。
“好好好,西(吃)饱饱。”妇女嘴上这样说着,双手抱着陶罐,一个晃荡就是满满一碗,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容。
“比宰(哥哥),高风比宰,我也敬你,你喝不喝?”
楚汝成也凑了过来,他嫌这酒怪冲的,没怎么喝。不过掸族的这种热情倒是帮了他许多忙,连别的手段也用不着了,只一心想着灌醉高风,学着掸族汉子的样子,举起满满一碗,对着高风喊道,
“敬我做什么? 你吃饭就是了。再讲了,你就是学掸话,也该喊我龙宰(弟弟)。”
高风已经有些醉了,但见到是他,并不太愿意喝。
还防着我呢。
楚汝成心下不爽,便对方鹏使了个颜色。自己嘴里也嚷嚷起来:
“好喽,高风龙宰,你喝不喝我的酒嘛?还是说小多哩(漂亮姑娘)敬的酒你就喝,猫哆哩(帅小伙子)敬的酒你就不喝,这可就是差别对待了啊。”
“对嘛,对待少数民族同志和知青同志要一视同仁,不要搞分化喽,我方鹏也想敬你一杯,不,一碗嘛。”
方鹏附和道。
“方文书,高风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莫要上升到这个地步吧?”
本来在这种氛围下,孙一恒倒是也想敬高风酒的。但是楚汝成和方鹏这一唱一和抢了先,他就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满和危机感。这两个,肯定是在打什么主意。便忍不住出声阻拦。
“哎呀,就是就是,高风哥哥,你想喝就喝,弟弟我是先喝了啊。小孙,你也喝,也喝。”
袁知乐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娃娃脸绯红的,说话也软声软气,他自个儿咕哝咕哝干了一碗,就势倒在了高风怀里头,还伸出空碗,对着孙一恒示意。
更像是在示威。
孙一恒恨恨地想。他见其余知青也凑了过去,一个接一个地轮流劝起了高风的酒,便发泄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也跟社长老婆要了个满杯,加入了劝酒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