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七沉默听着奴隶的哭诉,目光再次落在床铺对面的柜子中的一格。
珍贵的紫檀木价逾千金,在满眼的富贵与荣光中间,这空荡荡的格子却只放了一样造型古怪的物件。靛青色的绸布裹起手柄,这是一把粗陋不堪的、石片磨成的刀——五岁那年他遇见荀展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把,他自己做的刀。
他的身世来历不是秘密,在整个军部几乎无人不晓,然而真正知道当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的人,就少之又少了。多年过去,他当然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身无长物的小叫花子,但从荀家搬出来后,他还是把这曾经唯一的家当带在了身边。如今,却又被他的奴隶寻出来,珍而重之地摆在了柜子上。
就像是缥缈的命运为相交的轨迹写下的一句隐秘谶语。
荀七默然半晌,重又低下头去,正对上一双朦胧的泪眼。
奴隶伏在他膝头,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腿,在崩溃的痛哭和急促的喘息里凌乱吐出的句子多少有些语无lun次,可他听懂了。
是逼到极限了。
他的奴隶被教足了规矩,向来聪明识趣,惯会做小伏低,甚至逆来顺受,被压得狠了就可怜兮兮地讨饶,用加倍的温驯乖巧来求他一点宽仁……可他清楚,奴隶从没放弃过。就像当初,即使现在。
——他把屋子布置成家的样子,是做了要长久过日子的打算,哪怕只是个奢想呢?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也还是希冀着能活得更好些。
奴隶专注望着他时,眼里总是带着光的。这曾让他觉得有趣,也曾激起过一些无端的戾气,让他忍不住想把这样天真愚蠢的希冀彻底打碎。世事本就残忍荒唐,他的手上沾过太多人的血,奴隶又凭什么觉得他是希望,甚至是能够赐予救赎的神呢?
绝对的权力必然会被滥用,慎独的不是圣人也是君子,他当然都不是。黑暗中锋利无双的一线刀光,不该有柔软的时候。
可现在,奴隶盛满泪水的眼睛里,曾经熠熠的光芒暗下去了,就像被云翳缠上的星辉,一阵风吹过,就要沉没在深浓的夜色里。被调教出来的柔顺外壳碎裂开来,而内里流出来的东西,如同此时淌过他指尖的泪水,晶莹、灼热,又……有些动人。
从心上摘下来的字句犹带着血rou的温度,凌乱的话语里藏着的那点渴求他听得分明。
这是奴隶第一次在他面前用了一个“我”字。
无非是,即使在深沉的绝望里,也还是想求他别放手,求他收下一个“自己”。
荀七看着奴隶不住流泪的眼睛,想了片刻,伸手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替奴隶收拾掉脸上的狼藉,接着垂手揽住奴隶仍旧颤抖着的肩头,从床上起身的同时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主人……”玲珑抽噎着叫出这两个字,顺着力道站起身来,麻木的双腿一瞬间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又不敢靠到主人身上,一时踉跄着进退维谷。荀七见状,顺势把人斜斜揽住,半拉半扶地带出房间,一路走到书房门口。
玲珑方才哭得太狠,坏了所有规矩,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都倒了出来,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冰冷的恐惧就重新灌了回来。他当然知道主人还没玩腻他,暂时也没有彻底扔掉他的打算,可他字字泣血,说的本也不是字面的意思,如今得了这样一句回应,倒又不敢去分辨主人话里的意思了。
荀七放开揽着奴隶的手,伸手摸上书房门上军部统一配的指纹锁。他从不把任何公文带回家,唯独一个电子屏,也向来都贴身带着,因此住处的书房也就没再升级过保密措施,用的还是原装的那一套。摸索了片刻,他调出添加指纹的功能,略一侧头,就看见奴隶已经重新在他脚边跪了下来,一双漫着水光的眸子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地面,颊边犹挂着几滴新淌下来的泪珠,赤裸的胸膛起伏着,连带着一对宝石坠子也跟着瑟瑟颤动起来。他叹了口气,垂下手指,吩咐道:“右手。”
玲珑立刻把胳膊抬起来,指尖却难以抑制地打颤。他眼前仍旧是被泪水扭曲的模糊影子,哭得有些缺氧,思绪混沌一片,只是直觉地感到紧张。如果主人要动他的手,他怕是就又有很久没办法好好弹琴了,甚至......
直到主人拉起他的食指按在指纹锁上,完成了新增授权的Cao作,书房的门应声打开,他才蓦地察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荀七拉过椅子在门边坐下来,看着隔着大开的房门怔怔跪在原地的奴隶,微微弯起唇角:“愣着干什么,哭傻了?”
玲珑下意识摇了摇头,神色却仍有几分恍惚。他蹭着膝盖挪到荀七手边,刚道了声“谢谢主人”,泪水就又不受控制地重新流了满脸。荀七想了想,干脆伸手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奴隶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熟练地在宽大的软椅上把自己窝到他身侧,肩膀和膝盖都展开着,是个方便他随时玩弄的姿势。
荀七左手抚过奴隶已比来时长了些许的发丝,沿着奴隶光滑的脊线一路下移,在腰后收紧,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叹道:“本来就没多少rou,又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