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的是从床角垂下的纱幔。
傅辛夷恍惚地盯着那里的流苏,下一刻五感便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眼前朦胧,耳边是一阵阵的鸣音。他略微费力地动了动手指,然后立刻感受到胸前撕裂的疼痛,似乎连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口,让他从嗓子里逼出一声轻哼。
“辛夷?”
冰凉的手背上覆上滚烫的手掌,他轻颤了一下,过了会才慢慢移过眼神。
然后就对上了傅谨严发红的眼睛。
他眼中绽放出莫大的惊喜,骤然收紧了手,用力之大几乎让傅辛夷感受到了疼痛。
“听得见我说话吗?”
“头疼不疼,难不难受?”
傅谨严一连串地问道,声音粗粝沙哑,眼睛里像是燃着火焰,仿佛要将他吞噬。
傅辛夷几乎要被他眼里的火灼到了,下意识偏开了头,从喉咙里轻应了一声,然后又皱了皱眉。
他立刻问:“伤口疼?”
傅辛夷轻微地点了点下巴,觉得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往下耷拉。
“乖,忍一忍。”包住他的手的灼热手掌挪开了。
他心里一阵空落落的,闭着眼睛抿起了唇,然后就感到那只手轻轻覆到了他的额头。
“你还在烧。”傅谨严似乎是贴到了他的耳边说话,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发顶。
他有些恍惚,感觉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层什么似的,嗡嗡地响,“再睡一会吧。我在旁边呢。”
就像是绷紧的弦被慢慢松开了,傅辛夷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捉住了滑溜溜的锦被,在身边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中,慢慢睡了过去。
接下来数日,傅辛夷还是睡得很多,只短暂而不规律地醒了几次,但状态确实在慢慢转好,在清醒时还能自己喝药,吃了些东西。
但不是每次醒来时傅谨严都在。
他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在看到傅辛夷醒后,就没有一直守到他床边。深夜他来到寝殿的时候,傅辛夷往往都在沉睡。
他不想扰他,就坐在床边,手摸到被子里,牵住他总是凉冰冰的手,捂在手中慢慢地暖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脸。
傅辛夷睡着时格外乖巧,总能一整晚都保持着同一姿势,浓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搭在眼下,投下淡淡的Yin影。
傅谨严半倚在床柱上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有时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又一下子惊醒,然后略带忙乱地去探他的鼻息——他的呼吸声太轻了,让他总是恍惚。
等摸到温热的呼气他才松懈下来,揉着紧蹙的眉心,慢慢低下头,隔着被子轻轻吻他的手背。
第二天落了大雪,傅谨严便提早结束了议事,难得躲一次懒。
宫人早早就把积雪扫干净,只是雪还在不停地往下落,无声地给宫城披上一件白衣,路也变得shi滑起来。往日走到寝宫只需一刻,这天却走了将近两刻钟,一路上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和偶尔两声乌鸦叫,低温像是从脸上手上一只冻到了心里。
傅谨严进了外间便呼出一股白气,他不急着进去,而是先掸去头上的雪,再把身上凉冰冰的大氅和外衣除去,换上提前烘暖的衣服,才往里走。
刚撩开布帘,他便顿住了。
傅辛夷靠坐在床头,莫福安正在给他喂药。
听见脚步声,他看向他,却只是转了转眼睛,没有转头,眼神像清凌凌的冰,干净澄澈,让傅谨严好一会才慢慢放下帘子,走了进来。
房间里地暖烧得很足,他几乎是瞬间便感觉到后背出汗了,而坐在床上的少年脸色却仍然苍白,眼眸略微低垂着,就像是被抽走了一缕魂一样。
他看着他这样,心口抽痛起来。
傅辛夷也同样看着傅谨严。
他的皇叔。
他一丝不苟地束起了头发,身上的衣服也如往常一般繁复细致,如果忽略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几乎就是以往的模样了。
傅辛夷缩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嵌到了皮rou里,只觉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傅谨严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接过莫福安手上的碗,坐到床边。
乌黑的药汁闻着便是一阵扑鼻的苦味,让人只靠近一点就忍不住皱着眉扭开头。傅谨严舀起一勺药汤,在唇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喂到他唇边。
傅辛夷却没有张嘴。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靠在床头,看着傅谨严的脸发呆,许久都没有说话。墨色的发披散下来,让他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更是苍白瘦削,要不是偶尔眨一下眼睛,就仿若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傅谨严的手端了一会,然后又把勺子轻轻放了回去,把药碗递给莫福安。
他这时才像猛然惊醒一般,略微睁大眼睛。
傅谨严看向他,“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可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放柔了声音道:“我出去就是了,别赌气不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