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八日,至晚至夜方才到达围场,侍者守卫提前备下汤浴热水等待皇帝陛下圣驾到达。群山莽莽漫天雪光,枝叶脱落的老树枝干苍老虬劲,蜿蜒伸展,围场四周火星子缭绕升天倒映天色,逐渐映出数顶上尖下宽的穹庐。
皇帝轿撵缓缓停于宿处之中,背后就是苍穹天光,身前是千军万马。大将军顾晏海翻身下马,明光锁子青云甲质地冰凉,柔韧轻薄,天地独此一件,月光倾洒流淌于肩甲之上泛出一股青幽之气,遮挡俊容的鹤尾翎羽银面具熠熠生辉,
顾晏海手扶剑柄,俯身行君臣之礼,抱拳跪地。
身后万人同行礼,行君臣叩拜之礼。
顾晏海朗声道:“臣顾晏海拜见陛下——”
此言一出,身后万人齐声:“拜见陛下——”
武将士兵人声震天,车厢屋檐四角玉珠伶琅,流苏飘荡,皇帝陛下贴身太监勾手挑开珠帘,率先下车,侍候在侧时,尖声道:
“宣君后顾氏——”
顾晏海摘下面具,起身时一并伸手。银质面具倒扣在手心,轿撵中再度探出半只柔软的柔荑,袖口遮住半只手,指若青葱调皮地躲开他手心空空的那只手,反而偷拿了残有余温的面具顺势窝在他的手掌里,还挠了两下。
顽皮。
顾晏海哑然失笑,握住那只手向外微微用力一拉——先是半截白莹莹的手臂,再是明黄绣龙纹的袄子,玉珠金冠束起的鸦发,最后才是那一双明明如月的双眸。
“陛下圣安。”
小皇帝猫儿似的双眸弯弯,狡黠笑道:“君后同安。”
顾晏海勾唇,揽臂环住他纤细的腰肢,抱他下车。
景和稳稳地落地,望着眼前俯身叩首的千人万马,一时恍惚。阅川化星河,水滔滔如逝。想当年他偶然混入车队,被旁人误认为是宫中嫔妃的太监,是最卑微奴才;如今他正大光明地进入围场,身处万人之上的地位,是最尊贵的皇帝。
他是皇帝。
景和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眼前忽而晕眩起来。倏地,一道强烈粹满愤恨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脸上,他慌神地迎去,却还未找寻原主,便失去了方向,只能呆望着那个方向出神。景明叩首在那处,虽是跪地,但脊背却很直,一身傲骨都不愿意向自己这个冒牌皇帝屈服。
他不是皇帝。
像是被人戳穿了谎言一般,景和的脸躁的发红,父皇临终前的苍老又冷漠的声音填满耳畔,宛如诵经一般重复——
别妄想。
别妄想自己不该有的东西。
景和羞愧地垂下眸子,右手紧抓着那冰凉的面具按在胸口,呼吸艰难地小口吐气。
察觉到景和的失神,顾晏海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喊他:“和儿?”
景和浑身一抖,大梦初醒般捏紧了手,连吐好几口长气,稳住身形,道:“起身——”
今夜已晚,不宜狩猎,便各自进入提前安排好的帐子中稍作休整一夜,只待明日开始比狩。顾晏海还需要安排细化各处守卫,将皇帝陛下与两位皇子送回帐中,就出门指挥副将。围场靠近辽契,群山之中虎豹熊狼大多凶残,需仔细火星子飘上空中,以防他们下山惊扰圣驾。
举着火把,顾晏海对着防务图,眉间稍凝。
平秋关切问:“将军,可是哪里有不妥之处?”
顾晏海盯着图上景明的住处,沉思片刻,问:“明王身边怎么只留这几个人守卫?”
平秋也凑上去看,起初只觉得五个人的确是少了,但瞧了半晌也瞧出了些许端倪来,唤来下士询问一番,这才匆匆归来,附耳窃声道:
“殿下说他自个儿带了侍卫,无需咱们浪费兵力。”
“圣驾在旁,他胆敢自己携带私卫?”顾晏海敲了敲桌角,右眼眼皮跳的他心慌,按下心头不详之意,他道,“这几日看好了他们的人,不要让他们靠进陛下帐旁,有什么举动立刻向我汇报。”
平秋不解:“将军……?”
皇亲贵族自带私卫乃是常有的事,他不太明白顾晏海为何这般小题大做。
顾晏海只道:“我有我的道理,下去好好办。”
“是,将军。”
平秋退出帐外后,顾晏海对着防务图又看了片刻,摸了摸下巴,眸光微凝。上辈子并没有冬狩一事,因为景和再度有孕,胎像不稳,外有蛮夷屡屡来犯,内有景明一派呼声鼎沸,无暇举办这些宴会庆典。
但这辈子从孩子们出生之后,景明便再没有多大动作,只是偶尔找找茬子,实际的动作却还未看到。顾晏海沉下目光,折叠好防务图放进内衫中。然蛊虫之谜还未解开,只要它们一直在自己和小皇帝的身体内,那把无名之剑便随时可要了他们的性命。
决不能坐以待毙。
顾晏海转身出帐。
景和回到帐中先程喆大宝小宝睡觉去沐浴一番。万万没想到,他前腿一走,两个小家伙后脚就醒了过来。
大宝小宝睡了整整一下午,此时此刻小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