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大喊道:“先生,先生不好了!水先生他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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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玖怀着一腔怒火出门,走不得几步,忽然想起来,如今秦二少也来了靖西府。
秦二少却是个认得他的。
倘或叫那头禽兽在路面上瞧见了,怕没什么好后梢。
这样一想,水玖倒有些后悔。他今早儿出来的急了,没改妆容,就连外氅都没多披一件。秋风吹过来,衣衫猎猎。
水玖望着身上这身绸衫长袍,灵机一动,抬头四面张望了下。他记得出了水行铺子后,再往左手边拐,便是那天他们去过的莺歌馆。从莺歌馆再过去,隔着三五家,依稀记得有个剧院。
在剧院里头,总归好找人换衣裳。就算是稍微改两笔眉目,也没什么。
所以当下前提是他得先混去剧院。
水玖计议暂定,头越发埋的低了些,拢着袖子,行色匆匆地在街面上尽量找隐蔽的角落走。幸而是巷子里头,这一大早的只有三两个行人。
眼下局势乱,不到迫不得已,市井百姓们也不敢随便出来乱晃。
他就这样挨到了莺歌馆前。又想起来先前宁济民曾经跟他说过,若是有事,去剧院就行。
许季珊总是忌讳他与宁济民之间纠葛太多,他顾及许季珊的面子,从来没出过门过。但眼下许季珊既然躲着他,拿他当贼防,倒不如去寻宁济民。
宁济民好歹会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这城里头的局势与他说个清楚分明。
水玖心底恨意腾腾高涨,快步从莺歌馆门口穿过,走向剧院。
刚走过莺歌馆,他身后忽然传来秦二少那个带笑又猥琐的声音。“哎呀,这儿姑娘果然伺候的好,只是可惜呀,到底还是差着几分意思。”
差着什么意思?不就是他更喜欢俊俏的小男孩儿吗?
水玖心底嗤笑。他没料到会意外撞见秦二少,越发加快脚步,结果后头秦二少却已经看到了他,忍不住咦了一声,抻直了脖子喊道:“哎,前头那个,你给爷停下来。对,就是你!给爷停下来。”
不好。
水玖心里头咯噔一声,越发跑得飞快,恨不能腋下生风直接上青空,白日底下飞起来才好。
身后秦二少喊得越发急。
水玖埋头跑。后头越喊,他跑得越快,刺溜一下,脚底生风就闪进了剧院。
刚进去,里头锣鼓声喧天。铛铛铛,红缨枪霍霍飞舞。水玖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白衫的武生,头上勒着抹额,正手持红缨枪在空中腾挪飞跃,然后重重地落在了看台中央。看客们纷纷鼓掌叫好,场面上沸反盈天。
水玖惊了一下,随后又大松了口气。正在唱戏?那就好。眼下人多热闹,正是好藏身。
他低着头快速地往人最多的地方挤。手臂弯上挎着瓜果篮子的小童正在吆喝着:
-“瓜子瓜子,三个钱一把,还送花生!”
水玖从他身边低着头穿过,小童臂弯上的篮子微微晃了晃。
“哎,你这人!”小童追着他不依不饶。
旁边却忽然有个人挡在了水玖身前,拦住那小童,低声道:“三个钱,我给了。”
那人将钱交给小童。“再来包话梅。”
小童响亮地吆喝了一声。“哎,这就来了。”
水玖挑起内眼尾上勾的丹凤眼,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发现救场的人赫然就是宁济民。宁济民今日穿得稀罕,上头是浆洗挺阔的白衬衫,下头黑色紧身吊脚裤,左臂套着枚袖章,脚底蹬着双锃亮的大头皮鞋。看起来十足贵公子,又透着股莫名的肃杀气。
“阿九哥!”宁济民含笑回头望他。“怎么今日想起来这儿找我?”
水玖迟疑,菱角唇动了动,又阖紧。
宁济民了然,带笑地揽住他肩头,将他往二楼看台上的包厢房里引。“打从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
水玖迟疑了会儿,到底没想到该说什么好,只得勾唇笑了一下。
到了包厢里头,水玖才发现原来还有旁人在。一个穿着花边白衬衫、朱红色阔脚长裤的洋人正在里头剥瓜子听戏,见到水玖进来,洋人先是惊了下,随后转脸对宁济民道:“宁,这位是?”
却是一口纯正的中国话,只是调子有些怪。
宁济民望着那洋人笑。“是我在老家的哥哥,叫阿九。”
洋人点头,冲水玖笑了一下,伸出手。“你好。”
水玖犹豫地望着洋人那只长满金黄色汗毛的大手,局促地点了点头。“你好。”
宁济民哈哈大笑。“他可不要同你握手!”
洋人也笑,耸了耸肩。
包厢里头瓜果碟子什么的其实早摆得齐整,但宁济民还是将刚从小童手里买来的话梅又放上去,安排水玖紧挨着他坐下。缓了缓,趁那洋人手敲膝盖骨咿咿呀呀地跟着戏台上哼戏文的时候,宁济民转脸悄声问水玖。“可是有什么急难事?”
……确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