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娃儿,这种事情在我们老家那小地方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她那要面子的爹娘无奈之下便给她寻了门亲事。把我们娘俩儿这烫脸皮子的山芋草草地就处理掉了。
我妈也没闹,认命地收拾好了东西就嫁了过去,临走时还傻乎乎地带着自己的高考复习资料,想着有机会还要为自己挣一挣命。
然后就该说到我那爹了,我那姓梁的后爹。
那是个下不出崽儿的货啊!不然也不会就这么着寻了个便宜儿子来。
我爹住的那个村子比我出生的小县城还他妈寒酸。
本来就指着种种田养养猪勉强过日子了,偏偏他还是个好吃懒做的赌鬼。
祖辈留下来的地让他输了个干净不说还欠下了笔天债。要不说活该你断子绝孙呢!
他每次赌输了便会去借酒消愁,消完愁回到家,拎起我跟我妈就是一顿打。在那种小村落里任你嚎破了天也没人会管这档子破事儿的。
每次我被打得惨了蹲在地上对着我妈嗷嗷哭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没什么表情。
有时候她也会冲着我吼上两嗓子,甚至再扇我两嘴巴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有什么脸哭?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她这话从来没骂全过,但渐渐地我也明白了,我妈讨厌我。
装乖也没用,撒娇也没用,百般讨好也没用。
因为我的出生,就毁了她一辈子。
终于有一天,我那个后爹被人逼债逼急了眼,跪在地上跟那帮讨债的人说,要将我妈抵了去。
我记得那天天气挺好的,日头高高的,我背着个小书包一蹦一跳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我妈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她拢了拢头发,把花衬衫上的土拍了拍。
第一次——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她冲我笑了。
她说:“梁修,你可得活着啊,给妈……好好瞅瞅这世道!”
然后,她便一头撞在了墙上。
那墙上还有我头天晚上拿粉笔画的画,大一点的小人儿是她,小一点的小人儿是我,手拉着手。
旁边一笔一划地写着:妈妈,生日快乐!
现在可好,血乎刺啦地糊成了一片。也不知道她撞上去的时候有没有看一眼。
我妈死后,我那个后爹很是悲痛了几天。夜夜抱着酒瓶子坐在院子的树下呜呜咽咽,念叨着什么“丽娟啊,我对不住你啊……”
我没他那么多眼泪可掉的,我连饭都吃不饱。
我妈说我得活下去,那我就得活下去。
她走得比较突然,临了只给我留了一树的萝卜干,泡着水,撒点盐,味儿还行,就是不管饱。
去隔壁那些婶子家讨口饭吃是真他娘的比登天还难,要嘴甜,就得笑,要装可怜,就得哭。
笑,得笑得像个样子。哭,得哭得真。
这样的日子没熬几天,我那个后爹好像是终于甩掉了悲痛,重振雄风再一次扑入了赌场。
他还把我那唯一算是个物件儿的小书包拿走了,连同我妈那些年当成宝贝的高考复习资料。
第二天我早起去学校的时候,老师把我拦在了门口,说:“梁家娃子啊,你爹给你办了退学,学费都已经给要回去了,以后不用来了,家去吧!”
得,不学就不学吧,有这闲工夫去偷点菜挖点土豆能填饱肚子不比啥都强?反正我本来也不知道念这么个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打那之后,我有半个多月没见着我那后爹,再一次相见,便是他裹着块白布被人抬进了门。
呵……我心里那个痛快啊!
我从出生起便是不被人期待的。
我妈给我取名一个“修”字,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她到底想让我修啥。
我知道我不应该姓梁,那又怎样呢,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随便吧。
可自从我妈和我那后爹死了之后,我倒是突然成了个被人期待的香饽饽了。
有人请我吃饭,问我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有人半夜三更等我回家,问我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有人把我摁在地上打,问得还是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后来终于没人来问了,过了两天我就被蒙着眼睛带上了一辆小汽车。
说实话那还是我第一次做小汽车,我他妈当时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兴奋。
晃晃悠悠迷迷糊糊,还没等我坐过瘾,车就停了。
我被扔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房间里还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说起来比我妈死了之后的那些日子吃得还要饱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门外又扔进来一个新的娃娃。
他一进门就哭,哭得哇哇哇哇的,吵得我睡不好觉,我便踹了他一脚。
可他还是哭,一边哭还一边说,这些人要把我们卖了。卖给一些坏人,他们会让我们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