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雪在梦里想得很好,醒来第一件事也的确是直奔嬴烈的军帐,半途却被太子的人拦住——
中军大帐。
“百里桓,你忘记你当年说过什么了?”
急怒攻心,闻人雪一时顾不得礼敬,“你说只要我还在为大夏尽忠,你就永远是我可以信赖的朋友!难道你所谓的可以信赖,就是在朋友昏迷的时候,不但不帮忙回护,反而杖责他爱惜之人的‘可以信赖’吗?”
“你看看你,每次失态,都为了同一个人。看来即便是男子,容光太盛,一样会变成祸水。”
太子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盯着闻人雪,“冷静点吧。处罚嬴烈,是父皇的命令,而嬴烈身为臣下,莫说是因为诱使你违反军律受些惩处,就算为君主去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些姑且不论——”他抬起笼在狐裘中的左手,雪白的大袖下滑,露出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腕。
“国师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现在这种态度?”
“救命恩人?”
闻人雪一怔,“你救的我?难怪……我问那些军医,到底是什么毛病,用的何种药材,他们都是言辞飘忽,一副不敢多说的样子。”心中蓦然生出几分愧疚,而稍一冷静,他也意识到他本没有资格责怪太子。
除却这次替他受罚,嬴烈最初在大夏连户籍都没有,不是大夏人却卷入两国之战,当然是为他,嬴烈说想谋取战功和地位,也是为了要跟他一起在这个国家更安宁地生活,说来说去全都因为爱上了一个不得自由的他自己,若他没有这诸多牵挂,不是大夏的国师,他本也不慕名利,不善与人争斗,四海之大,他可以携所爱之人同去…
思及至此,闻人雪忽然胸中剧痛,喉间随即泛起腥甜。幸而太子开口,将他满腹情思打断:
“军医们不是不敢,是的确答不了你。”见闻人雪脸上再无怒色,太子放下左手,“你师门的诸多禁忌,你自己尚且不知,那些军医如何知道?”
“师门的……禁忌?”
闻人雪诧异,不由追问。他听得太子解释,原本存留在心中的困惑一朝明朗,却又生出了新的怀疑:
“既是我师门的禁忌,你也说我尚且不知,太子,你又从何得知——”
他走进一步,与太子对视,试图从太子的眼睛里捕捉到什么。然而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就像是两片沉凝的墨海,闻人雪什么也没能看出,只得继续,“…还知道得这样详细?”
“普天之下,没有什么能瞒过皇室的耳目。”
太子露出一丝淡笑,“无论是你们玄极经天派代代的隐秘,还是治疗你病症的方法,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够知道。”
这种模糊不清的说辞显然不能叫闻人雪信服。他还要再问,太子已经转身,冲他挥了挥手:
“国师先以大局为重吧。享受着皇家的供奉,当承担起国师的职责,现在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你想见的那个人,此时也未必同你一样,愿意相见。”
“……”
闻人雪攥紧了双拳。默然半晌,他冲太子长揖,退出了营帐。
“未必同我一样,愿意相见……”
低声念着这句话,闻人雪心中越发不安。太子不愿多谈,他也不能强逼,何况这次危殆之中,还赖太子相救,只是忆起梦中一切,他还是很渴望见嬴烈,即便不能亲近,远远看一眼也能叫他于惦念之苦中获得几分缓解。
胸口再度泛起痛楚,闻人雪强自转移思绪,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他也算是体会了一把话本小说中才有的“冰心决”、“绝情花”这类东西的滋味,以前想书中人愚昧,如此之痛,何不干脆绝爱断情?直至现在…
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里面藏着的是嬴烈颊边的一缕碎发,用红绳认真地扎好了,是嬴烈住在国师府的最后一夜,他趁嬴烈睡着的时候,偷偷剪下来的。说是偷偷,第二天一看也瞒不住,或许那一夜嬴烈都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他想自欺欺人,嬴烈就纵容他罢。然而如今这缕乌丝,再也不是鬼使神差间剪下的物事,一丝一丝,牵着的都是他的心他的情了,现在他同样痛不可当,却也是同样地自甘愚昧,半点不觉后悔。
笑着摇摇头,闻人雪随手擦去唇边腥黏。他望着眼前纷扬的雪花,又抬头看了看天,略一测算,知晓这场雪即将停止,战争很快又要开始——半兽人生活在寒冷的北方,不耐炎热,往往在秋冬之际用兵,春来雪化之时撤回北地修养,这样也就无可避免地会为些极端的天气所阻,比如一场严重阻碍视线的大雪——太子或许是随口一说想赶他走,却也没有说错,他现在强行闹着去见嬴烈,只怕会再次害嬴烈受罚,而他这呕血模样被看见,还更会增加嬴烈的愧疚和担心,倒不如认真履行职责,辅助太子指挥各项工事的修建、研究如何布阵排兵,既能更好地保全他在意之人,也可以稍作冷静,想想办法。
当然是想如何见面的办法。其实他跟嬴烈在某些地方很是相像,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最讨厌放弃,不然他也学不好各种星辰秘术,那些东西无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