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影摇金楼在某个良辰吉日歇了一日业,根据楚棠舟的吩咐,认干亲这事不可马虎,因此专让大伙儿好好准备。
宴席在夜间,白日只有认干亲的仪程。
这认干亲认得倒也方便,羽月衔和楚棠舟家里早都不剩什么人了。不消说羽族,楚家也只剩下楚棠舟的一个侄孙,现在北陈朝中为官。楚棠舟有意避开北陈朝廷,也就没有请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孙来。
于是,站在旁侧,算得上亲属的,除却四门门主和老许等一两个心腹,还有一位麻衣布衫的冷面青年。
今日羽月衔没有带面罩,正为仪程准备时瞥见了他,心下不由得吃惊。
因死人说话好过活人,楚棠舟早年就下令敛玉阁制毒不制药。但楚棠舟的寒症总得有人照顾,于是,他便请来早年间结识的神医凌鲤其独子凌泉来医治寒症。
但凌泉性格怪癖,讲话尖酸刻薄,虽在敛玉阁与摇金楼被楚棠舟奉为上宾相待,还是得罪了不少人。因此,哪怕今日只有心腹挚友们前来,凌泉也只是孤零零地坐在角落。
羽月衔想让一贯擅长溜须拍马的柏文骞去打个圆场,可柏文骞宁死不从,大喊着“阁主救我”跑回了里间,留凌泉和羽月衔二人面面相觑。
“算了小羽,”凌泉剥开一颗纸糖丢进嘴里,“你去忙该忙的吧,一个人落得清净,省得周围空气满是愚蠢让我窒息而死。”
羽月衔摇了摇头,只得离开。
仪程开始,羽月衔庄重地走到堂前跪下。他今日换了身枣红宝相花纹圆领袍,摘了面罩,马尾飒爽地摆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气宇轩昂。
他用余光将大堂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红毯铺的地,桌垫,凳垫,一律是晃人眼的红色。堂上桌案没有楚家的牌位,也没有羽族的信物,只有一盏热茶、一炉香案和两柄红烛。就连独坐在高堂上的楚棠舟也换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缎孔雀羽斗篷。恍然间,羽月衔想起了寻常人家的拜堂成亲,只不过他们一个高坐堂上,一个跪在堂下,称呼也差得天远。
仔细瞧着,楚棠舟今日身着的,正是二十年前收留羽月衔时那件真丝锦袍,长发也难得束成了一髻,虽然当年披着的银貂皮换了新的,但除了鬓角多了几缕白发,在羽月衔眼里,却好似如同记忆重叠一般。
“跟我走吗?我能治好你的嗓子和身上的伤。”
今年冬天来得晚,干刮北风,被人踹进泥刚缓过劲的羽月衔抬起头,努力睁着被北风吹不开的眼,好似看见仙人站在自己面前。
“我不收钱,也不要你的命。”仙人伸出手,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白色锦袍会不会被扒过泥的黑手染脏。“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仙人的语气好冷啊,仿佛催动了云里的雪,竟然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好。”羽月衔呆呆地盯着雪,在想今晚能不能偷到巷口包子铺的热rou包。他的话说不清楚,嗓子像给人用砂布狠狠刮过。“我跟你走。”
“今日认亲不拜宗族。”楚棠舟端坐在太师椅上说道,声音格外洪亮,“当年曾遭人祸,但天不亡我,因而今日只奉天地之位。”
说罢便起身,接过老许递来的三炷香,朝天地作了三揖。羽月衔便也起身跟着他作,再把香插进香案里。
“奉茶——”
少了拜宗族的礼数后,认干亲就简单了许多。老许叫号的声音震地耳里敏锐的羽月衔脑袋发懵,他拿起桌上的热茶,恭敬地朝楚棠舟三叩首。
短短的三叩首,他想起了楚棠舟不惜耗费重金为自己医治嗓子,多年来还亲自教自己习武,教自己识字处世,告诉自己母亲不曾提及的羽族往事。
他还想起楚棠舟勾着自己喘息,把自己最隐蔽的器官暴露在自己面前,平日里的架子散得一干二净,比楼里卖身的姑娘们卖弄得还要下贱。
羽月衔心里荡过一阵风,但他立刻警惕了起来。因为他深知楚棠舟的为人,面上有多热,心里就有多冷。如同千尺深潭般,只要沦陷的人,只会是万劫不复。
不过他开始好奇,为什么楚棠舟会这么格外对自己。他只是路边一个无家可归的遗孤乞丐,还是半个残废。若论相貌,当年的他不仅扒泥巴,还面黄肌瘦的,哪里看得出如今一点苗子。也许是他天生体能好,身体像块活炭,什么时候都是暖烘烘的这才招了人喜欢。
不等羽月衔反应过来,楚棠舟已经将热茶饮尽,上前扶起他。他纤细的手今日也同往常如冰般寒冷,但却比往日更加坚定有力。
“义父。”
羽月衔的嗓音比二十年前好了许多,有了几份羽族人该有的清朗动听。
一把细长的横刀被红缎木盒托着,由老许恭敬地端上来。刀鞘虽是常见的犀皮镀黄铜,甚至还有几处擦痕,但爱好刀剑的人却能一眼相中其内里锋芒。
甫拔出半寸,青光便随之乍破,隐隐而有刃鸣声,却是一把好刀。
楚棠舟伸手将横刀拔出,在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袍袖翻飞之间,刀刃划破空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