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对于康礼是个不眠夜。
他的脑海中尽是照片、制服和上课铃,以及所有的美好回忆。他记得每一张脸,男和女,每双眼睛都有着熟悉的光亮,那些视线越来越清晰,就像刀刃刺入他的身体。忽然,画面如同泡沫破裂,康礼开始觉得三年里的时光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值得回忆。
对,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过去和现在,都与这个人相关。
他在梦中紧紧皱着眉,无数混乱的念头翻涌,仿佛chao水冲刷不那么坚固的堤岸,世界摇摇欲坠。那个名字,即将从口中吐露,但康礼做不到,他所看到的只有暑假里与朋友约定打篮球,兴冲冲跑下楼梯,又不得不仰起头回应母亲的呼唤。每个窗口都打开了,唯独那个养着红花的方框里空空荡荡,没有人,他却好像着了迷似的一直盯着。
砰——
全部泡沫都碎裂了。
康礼挣扎着坐起身来,摇摇摆摆地从床上爬起。他听见耳朵里传来某个音节,很轻,几乎听不清楚,便本能地捂住,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不,不,不!康礼知道他什么也没忘记,血ye缓慢地沿着皮肤流到下巴,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
“卧槽!”他急忙拿来纸巾擦拭鼻子,或许太久没回来,适应不来干燥的空气,身体向他发出了不轻不重的抗议,包括梦境。
被子被暗红的血弄脏了,康礼依稀记得上一次流鼻血是在几年前,发育期,整个人都焦躁不安。他有些无奈地塞紧鼻子,把东西轻轻丢到洗衣机,很快,机器运作起来,一堆又一堆浑浊的泡沫随水流入下水道。
但康礼再无睡意,天边隐隐有光,小区寂静得好似沉浸在美梦。从窗口看出去,不远处是高中的教学楼,就在另一个街区,过去他曾偷偷爬到最高层,听楼顶大钟发出的沉闷声响。稍近一些是小区的篮球场,他最喜欢的场所之一,总在那里放肆地奔跑、发泄,汗流浃背。场边往往围了观众,例如住在附近的孩子、好奇停下脚步的少女,当然,也有人在楼上静静地看,把他们的行动当做消遣。
“这么晚了还不睡?”父亲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康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流鼻血了……”
父亲不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也不能站在风口,外套呢?别仗着年轻力壮使劲折腾,老了就知道错!”
听了这关切的话,康礼思索片刻,突然涌起倾诉的欲望,删删减减,将最近的事告诉对方。父亲上年纪了,没太明白年轻人纠结的点,摆摆手:“说什么健忘?你就是玩手机多了,胡思乱想,赶紧回房间躺下,睡清醒就没事了。”
“再问一句,就一句。”康礼被他推着往屋里走,嬉皮笑脸道,“爸,你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吗?就是别人都说有,但自己真的不记得——”
父亲打了个哈欠:“多了去了,昨天我和你妈还吵了一架,我记得家里有茶叶,她说早就喝完了,后来发现确实没有。唉,你妈也是厉害,鸡毛蒜皮全塞在脑子里,以后肯定还要跟我翻旧账。”
尽管内心的疑虑仍未消失,但经过与父亲的交谈,康礼莫名其妙放下了一些负担,第二天起来就钻到厨房,要母亲给他炖一次安神汤。这算是康家传统,以往谁失眠、多梦,作为女主人,母亲总会显摆自己的手艺。
“我听你爸说,昨晚你爬起来洗被子了?”母亲一边处理药材,一边笑说,“赶快找个对象,别整天不着调的。”
康礼委屈:“我是流鼻血,又不是那什么……”
母亲瞥他一眼:“唉,你这模样也算集合了我们的优点,以前高中的时候还有人给你送情书,现在怎么没了?”
“以前的我也没收,看不上。”康礼小声嘟囔,顺手火关小,免得汤沸腾了从锅里扑出来,“妈,缘分来了,自然就有对象。”
“嗤——”
被明里暗里挤兑了一顿,康礼干脆躲为上策,借口买东西出了门。外头不冷,杂货铺还是原来的老板,笑眯眯和他闲聊,直到另一个客人过来,才不得不中断对话去结账。康礼看了眼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好奇问道:“新搬来的?”
“不是,你那栋楼的,好像住在五楼吧。”老板点了根烟,也望向那个憔悴的背影,“先前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得病好几年,后来死在家里了。”
康礼随口回答:“现在水滴筹之类的那么发达……难道是很重的病?”
老板眨眨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重不重,就是熬人,他可惜家里的积蓄,不肯送医院。他儿子一直待在床上,不能走、不能干活,也没法反抗老子。喏,等儿子死了,他马上张罗娶老婆,毕竟前头那个也离开够久了,这会抓紧点还能要个孩子。”
“啧。”康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反倒是老板谈兴正浓,补充道:“可惜啊,他遇到骗子了,人财两空,所以看起来比儿子生病那会还要落魄。”
无意掺和别人家的事,他耸耸肩,站着聊了几句,沾一身烟味,最终拎起酒瓶往家里去。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