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时候莱昂很少喝醉,他很少有酩酊大醉的失态时刻,但是在西贡,一方面莱昂变得讲究了,一方面他也变得粗俗了。讲究在他学那些官老爷派头学得又快又好,粗俗在他放弃文学和艺术,沉醉在夜总会的白兰地和舞女之间,他变成一个乐于嫖妓的酒鬼。
但是莱昂少爷还是仍然看见他三更半夜点着煤气灯守在门口,因为只有他守夜,他是自愿的,其他佣人都要睡觉。
莱昂喝醉了酒,火气就更大了,他有时会朝他动粗——阮能别像个老妈子一样天天粘着他成吗,他讨厌这种被监视被管控的感觉,阮要是敢再巴巴凑到他跟前来就别怪他动手打他。
他擦莲脱下的皮鞋,洗莲穿过的衣服,他这样做的时候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仍和他在永隆时一样。
泉园夜总会,现在已经从西贡的地图抹去了,曾经这里以奢靡着称。泉园夜总会的外观是一座巨大的东南亚花园,当中有一个游泳池,是直接截取某段河流,在河床上挖成的。在吃冷餐和跳舞之前,白人们就在泳池里游泳。跳完舞后,男人们带着他们的舞女去包间休息,热带花园里散布着一个个
安南情人拿着这枚戒指呆愣了很久,然后,他又把戒指放回了原处。
热烈的爱情攻势,用价值不菲的礼物以及热吻,在那些女人身边布置下一面网,降伏了她们。
有些女人会因为莱昂的抛弃而伤心欲绝,但她们的伤心只持续那么一阵子,转而她们便向下一位情人献出热情。这些白人情妇跟莱昂少爷是一样的人,爱情对她们来说也不过逢场作戏,她们会很快地从莱昂为她们营造的爱情假象中清醒过来并脱身。到头来,只有那个愚蠢的安南混血儿一直沉睡在爱情的海市蜃楼中不肯醒来。
他教给那个安南情人,要遵守秩序,要在这栋上城区宅子里生活就要守这里的白人主人的规矩。
莱昂是推不开他的,他推了他三四次,在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个安南人后他放弃了,任由阮把他拖到楼上的卧室,他一躺到床上就不省人事。躺在床上时白人少爷嘴里还在嘟哝别碰我。他默默地为莱昂脱衣服,脱鞋袜,拿干净的湿毛巾给他擦脸……然后,他看着莱昂睡过去。安南情人坐在法国人的床边,再次回忆起他们在永隆时的蜜月。他看着莱昂的脸就想起他对他说的那些海誓山盟,想起他曾经给予他的热吻。总是这样的,当他望着莱昂的时候,他总这样情到深处,难以自己。
他疑心阮是在对自己行使一些妻子的权利。这就僭越了,白人少爷更恼火了。
但有意思的是,莱昂跟那些情妇的关系个个都不长久,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是刚刚搞定了这一个,他却已经在筹谋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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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莱昂来说,爱情最精华的部分是女人们终于被他的追求所打动,于是完整地向他献上自己的身心的那一个夜晚,是的,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一个夜晚。第二天醒来,他就立马感到他的情妇索然无味。
这位美丽的安南情人遗憾地爱上了一个并不高尚的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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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到西贡之后,阮仍旧是照在永隆时的习惯,在门廊等待少爷回家。有时候他会等到后半夜两三点,莱昂不回家他是不会去睡觉的,但是他如此煞费苦心等来的却不一定是莱昂的好脸色,莱昂有时候带他的情妇回来,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穿长衫的安南人就很扫兴,莱昂问,你为什么不滚开呢?妈的,别像个鬼一样守在门口。
至于阮对他到处沾花惹草会作何感受,他才不理会阮是怎么想的,他随便他去吃醋去难过,但如果他胆敢在少爷面前表示自己嫉妒不满,就要挨打了。他需要让这个安南人明白他原本没有资格吃醋,他不是他的妻子,甚至连个正牌情人的名号都挣不上。
曾经莱昂对他极有耐心,他肯一遍一遍地教他念法语、替他系鞋带……现在莱昂动辄就冲他发脾气。
来到西贡后的不久,他放在枕头下的那枚红宝石戒指就失窃了。当时他吓了个半死,心惊胆战地去把这件事告诉莱昂,结果莱昂神色平静地说丢了就丢了,别管了。后来有一遭他打扫少爷的书房时,在书桌暗屉里发现了那枚红宝石戒指。
他不过是希望当他需要阮的时候他刚好在他身边,而当他不想见他时他又能识趣地走开。在莱昂来看,他只是随心所欲行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一个人。为何阮就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呢?可是,琢磨不通少爷的心意给那个安南情人造成巨大的困惑,阮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惹得白人少爷生气。
莱昂少爷并不戳破他的幻梦,但也不继续花费精力维护,他不光对阮冷淡了,甚至还打骂他,他对待这个旧日的爱人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安南奴才。无妨,反正阮会自己替白人少爷找理由来哄骗过自己的。
在莱昂喝醉的时候,他用自己那个瘦小的身体把莱昂从蓝旗亚轿车里架起来,莱昂把体重全部压在他肩上,他就仿佛驮着一头成年老虎的瘦骡子一样,莱昂认出又是那个惹人厌的安南人,他一把推开他,冲他吼:Vafang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