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被重物压进松软的床垫,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从他的脑后长出来,颤颤地摸索衣带的位置。就在这个人把他从床上抱起走向穿衣镜的同时,沙利叶榨光了所有力气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前臂。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揭穿的真相。
在他们的身后,那张他不曾多加观察的风景画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沐浴阳光的卡赛德伊庄园,一半是昏暗的卧室。
抱着他的人喝了很多酒,睡袍的领口都被浸湿了。男人的下巴呈现出女性化的精致,显得忧郁而沉苦,眼里却翻涌着变态的快慰与仇恨,像在看一个淫荡的女人。
他的父亲。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
“他不会再信仰遗弃他的主。”
“他会比我更坚强,更直率,也更恶毒。”
“他会保护我,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
仇恨不会摧毁人的良知,但被束缚起来的、沉默的、用嫉妒与痛恨饲养多年的仇恨却足以毒烂一颗健全的心脏。只需一个谁都不曾在意的契机,软弱的会肆意欺辱更软弱的,贪婪的将无情掠夺更贪婪的。
亚当的后代永远能比他们所能想象的更加卑劣。
法西诺斯没有一天喜爱过自己的名字,对它的憎恶在沙利叶出生后无以复加。
六岁的孩子索然地触碰弟弟的脸颊,思考施加多少力度能够戳破这层软得不可思议的皮肤。婴儿对他的恶意无知无觉,软绵绵地握住了他绷直的食指,并排的指节还不够碰到他的指甲盖。大概是兰切斯特叔叔透露了他的去向,他紧张兮兮的父亲塞西尔匆忙地跑进了卧室,他当即把戳弄改成了带有爱怜的抚摸。
小沙利叶甜甜地朝他笑了。
神赐的恩典。
他的弟弟应该多展现笑容,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就长相而言,他们俨然彼此的镜像。这种血脉赋予的相似性是如此奇妙,以致于他在之后的几年里萌生了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期盼。他们一同在畸形的家庭中成长,一个承载着背负诅咒的姓名、善于伪装,一个被天使拥抱后丢进人间、内向敏感;假设两个相异的灵魂,拥有相似的外貌、相同的兴趣、同等的天赋,那将是多么神奇的……错误。
作为怪物,他嫉妒着他的弟弟;作为人类,他依赖沙利叶存活。他享受也渴求着沙利叶无条件的信任和亲近,即便有时这份亲近称得上黏人。
这成为了法西诺斯年少时期唯一的正面感情的源头。他开始有意识地教沙利叶辨识香料,用柔和但不容置疑的口吻督促他学习各项繁琐的课程;他不允许他和不安全的陌生人来往,禁止他换上骑装在马场里展现魅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撕下沙利叶的影子。
他的镜像只能是他的。
他的欲念、感情、思想、灵魂以及保存灵魂的容器……只能是他的。
“克莱夫警探到了,先生。”安格斯·兰切斯特说。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读完皮面本的末页。
他擦亮左轮手枪的表面,装上子弹,把它和皮面本一起锁进抽屉。
——
当夜的天气差强人意,夏季的尾巴终于不再流连忘返,初秋的凉意紧随其后,和残余的热度融合成令人发闷的潮气。
厅事里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饰,花瓶里插着几支当季盛开的暖色鲜花,中和了冷色调的摆设,看起来十分宜人。沙利叶穿着深黑的三件套坐在扶手椅上,身形消瘦,犹如一只靴子里的幼猫。他朝法西诺斯挤出困倦的微笑,仰头喝完半杯马丁尼。
“晚上好,法诺。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沙利叶宛如梦呓地说完,张手放开焐热的香水瓶。它不很起眼,用朴素来形容都是过分的恭维,不具美感的瓶体呈现粘稠而丑陋的棕黑,像过期的糖浆。他拔出塞子,瓶口朝下地握在手中一步步朝他走来。
香水随着他的脚步在波斯地毯上连成弯曲断续的线条,无形无色,以他为中心辐射开来,犹如一只在薄雾中寻觅丢失的半边翅膀的精灵。
精灵停在法西诺斯的身边,试图找到他想要的珍宝。或许是惧怕一无所获,他闭上眼,踮脚贴上法西诺斯的嘴唇,长久地轻靠着——根本不能算一个吻。
浓郁的香将他们包围在未经开拓的世界。
这个世界最先生出气味。
最初的香气是青涩的酸,裹挟着清爽洁净的水汽,是成熟的露莓果肉在唇齿间炸开,用丰实的肉感与酸甜的汁水构成的盛宴序章。
紫红果浆染红了互相依偎的唇片。
他羞涩而勇敢地张开双唇,让它们在舌尖吟唱。
这受诅的甘露开始焚烧,火舌侵吞体表之后钻进皮肤,疼痛催生出无望的焦渴。
沙利叶跪在地毯上承受渐渐狂乱的亲吻,手里的瓶子在他拥紧法西诺斯的同时掉落,层层叠合的酸浓得发苦,苦到极致爆发出绚烂的甜美。
那是一种要人命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