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忠实的友人,我希望你能为一个诚心忏悔的罪人保管好这个秘密,让它随我一起到坟墓里去吧。
除了它,我已一无所有。
——
今日天气不错。
明澈的夜色为古老的庄园加冕,白日里不详而苍老的绿苔变得宁静厚重。夏季刚刚起头,还不算太炎热,只有塞西尔培植的月季预料到即将到来的酷暑,奄奄一息地垂下颈项。
每逢夏季,亚度尼斯都会回到曾经的故园住上一个月,他的造访让妲莉拉容光焕发。她难得在晚餐时间下了楼,穿着血红长裙喝酒、谈笑,就是面对沙利叶也能称得上和颜悦色。沙利叶对这位舅舅不怎么熟悉,但他衷心为他的来访感到高兴。
“……就到这儿了。”法西诺斯合上书说。
今晚的睡前故事讲到了纳西索斯,还不到整本书的四分之一。沙利叶依依不舍地把黏在封皮上的目光拽回来,和哥哥互道了晚安。他安分地躺了一会儿,等到走廊里彻底安静了才悄悄溜下床。
藏书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紧靠着妲莉拉的卧室。在弗伦诺时期,妲莉拉和亚度尼斯添置了大批书籍,换了主人之后就被冷落了。沙利叶不想吵到母亲(他被她的斥责和嫌恶吓怕了),屏息拉开门。门把上没有沾灰,老链条也没发出噪音,他猜测是兰切斯特叔叔吩咐过仆人定期清理的缘故。
这里的藏书统一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沙利叶要找的书在最里侧的书架上。他费力地把灯举到头顶,全神贯注地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中搜寻书名。有一本书的书脊格外突出,他抽出它翻到有折角的那一页,上面画了一只人的手臂,空白处还留着几行花体字,他辨认出“空气”、“静脉”,不觉沉浸到猜词的乐趣中去了。
直到门口传来撞击声——他忘了插上门闩!
沙利叶慌乱地吹灭灯光,躲进书架间的阴影。
两条人影纠缠着跌入藏书室,喘息中间杂暧昧的衣料摩挲声。那是背德乐章的前奏,低微、幽秘,一旦与黑夜邂逅就本性毕露,变得急切、高亢,狂笑着摔碎不堪一击的表象,并为此洋洋自得。
“你总是不看我……”
“不,我总是看着你——一直如此,妲莉拉。”
女人不再抑制唇边的欢语,男人肆意抛弃伪善的礼服,月光照着窗户前的肌肤,洒下一地洁白的雪。
影子离沙利叶越来越近。
旁边的书架在颤动,但那更像是他自己在颤栗;他看到月色下那一段瀑布般的金发和火焰般妩媚靡丽的长裙,但那更像是一幅描摹地狱景致的写实画作。他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疯长的恐惧堵死了他的思绪。
不能被发现!
绝对不能!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的父亲和母亲,报复我……别这样对我——不,还是报复我吧!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如果你走开,我下一刻就会在你的影子里死去的!我是如此爱你……啊,亚度尼斯!”
等沙利叶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他脚边散着油灯的残骸,前一刻它咽下了最后的哀鸣;一条漆黑的、蛇一般的影子爬上他的足踝,变形为三角边缘的部分不怀好意地伸进宽松的睡袍,他似乎能感到爬行动物体表的阴凉与潮湿。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男人弯下身,那道蛇影陡然滑进了睡衣,“一只落单的羊羔?”
妲莉拉倒卧在角落里,像一个睡美人。他施舍给她嫌恶而嘲讽的一瞥,又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件堪称意外之喜的礼物。这个孩子毕竟是美丽的,哪怕他瘦弱怯懦,婚生子的身份却天然地赋予他一种高贵与庄严,连他的恐惧都分外迷人。如果他的妹妹是庸俗艳丽的假花,那这个孩子就是一块未经锻造的剔透原石——勾引人去凿磨它。
他搓着发热的嘴唇,决定剥开这件天赐的礼物。
“不要出声,乖孩子。”他温柔地说,一边粗暴地拆开礼盒,“别吵醒她。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只属于你和我的,我的羊羔。”
沙利叶死死咬住手臂,抽泣和呜咽漏出了齿和皮肉的缝隙。他一下感到很冷,一下又热得难受,只有痛楚一成不变,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之前萦绕不去的兽吼搅弄着耳膜,更加肆无忌惮,也更加满足,他失去了咬啮的力气,发疯地尖叫起来——但实际上他并不能叫出声音,那只是空气擦刮喉管产生的微不可闻的细响。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等到天亮,法西诺斯就会拿着书给他讲那个未完的故事。
母亲还是那样讨厌他,但这无关紧要——只要这是一场梦,什么都无关紧要。
上帝或许听到了他的祈祷。
沙利叶从黑暗中惊醒,他慢慢转动眼球,像个长期关在禁闭室突然蒙受光明恩赐的囚犯。过了几分钟,他才认清了这是哪儿。
他的房间。
很熟悉。
很陌生——冲鼻的酒气。
他发起抖来。
下一秒,那种无止境的折磨再度上演了